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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骨湯蘿卜鹵豬耳豆乾第12頁
天剛蒙蒙亮,巷口的青石板還潮乎乎的,戚蘿推著木架車拐進來,車板上的大鐵鍋“哐當”一聲落定。
鍋裡咕嘟咕嘟冒著泡,奶白的湯麵上浮著層油花,混著蘿卜的清甜和骨頭的醇厚氣,把隔壁包子鋪的叔都勾得探出頭。
“小戚姑娘,今兒燉的啥好湯?”劉叔手裡還捏著發麵,麵團在他掌心揉得團團轉,“聞著比你上次那醬肉還饞人。”
戚蘿掀開鍋蓋,裡麵碼著剁成塊的腔骨,旁邊臥著大塊的白蘿卜,湯滾得正歡,蘿卜都燉得半透明了。
“新琢磨的骨湯蘿卜,昨兒特意跟張屠戶訂了帶筋的腔骨,剁開了焯水,加了薑片和陳皮,燉了整夜。”
她用長柄勺舀了勺湯,熱氣騰騰的。
“等會兒再切點薄餅,撕成條泡在湯裡,就是一套。管飽,還暖身子。”
說著,她從車板下抽出個竹篩,裡麵擺著些切好的冷盤:醬色的鹵豬耳切得薄如紙片,碼得整整齊齊;還有些琥珀色的鹵豆乾,浸在紅亮的鹵汁裡,看著就入味。
“這是昨兒鹵好的,豬耳配著骨湯喝,解膩。”
劉叔咽了咽口水:“給我留一套!等會兒包子賣完就來。”
戚蘿剛笑著應下,便有生意上門。
“您吃些什麼?”
“小娘子骨湯做得味美,便先潤潤嘴吧!再來些豆乾為佐!”
於是忙著給客人盛湯,手腕一轉,鐵勺磕在碗沿上“當啷”響,剛把鹵豆乾碼得齊整,眼角餘光就瞥見槐樹下那抹素色身影。
她手裡的動作頓了頓,心裡犯嘀咕:昨兒收攤時明明跟他說過,今日湯湯水水的,自己一個人忙得過來,不必勞煩。
“公子怎麼又來了?”她把碗遞給客人,擦了擦手,語氣裡帶著點詫異,“昨兒不是說……”
宋修站在幾步外,手裡那罐胡椒已經放在攤角,聞言微微欠身,聲音依舊平和:
“路過巷口,聽見湯香,想著或許能幫襯一二。”
他目光掃過攤子前摞著的空碗。
“看你這邊客人多,收碗、擦桌這類瑣事,我還做得來。”
可現下明明隻有一位食客啊?
戚蘿又踮腳往巷口望了望,晨光裡哪有“路過”的樣子?
分明是特意繞過來的。
她擺擺手:“真不用,這些活計我熟得很,蹭一身油星子反倒麻煩。”
說著拿起抹布要去擦旁邊的空桌。
宋修卻比她快一步,先伸手拎起桌角的空碗,動作輕緩,指尖避開碗沿沾著的鹵汁,隻捏著碗底,摞起來時整整齊齊,竟比她平日碼得還穩。
“舉手之勞。”他說著,又拿起另一塊乾淨抹布,有樣學樣地擦桌子,力道適中,既擦得淨,又沒讓木桌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戚蘿看過去。
他素色布袍的袖口束得緊,露出的手腕骨節分明。
擦桌子時身子微微前傾,腰背挺得筆直,明明是市井裡最尋常的活計,被他做出來,竟帶著種說不出的規矩。
既沒越界碰她的湯勺、鹵罐,也沒礙著客人走動,隻揀著最邊緣的雜事做,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公子這是……”戚蘿哭笑不得,“哪有讀書人乾這個的?”
他擦完最後一張桌,直起身,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隻淡淡道:“讀書人也需知柴米油鹽。況且,你這骨湯裡再加些胡椒,確實香醇,算我……換碗湯喝。”
正說著,又有客人來,喊著要兩套湯泡餅。
戚蘿趕緊回身忙活,宋修則默默站在攤側,等客人起身,便上前收碗、擦桌,始終保持著半步距離,既幫了忙,又沒半分逾矩。
戚蘿一邊往湯裡撒胡椒,一邊偷偷看。
晨光落在他發梢,沾了點細碎的金輝,他正低頭摞碗,側臉線條乾淨利落,倒不像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反倒有幾分……
說不清的妥帖。
她心裡那點詫異慢慢化了,隻覺得這人雖執拗,卻難得的懂禮,沒半分輕浮。
“那……公子多擔待。”
她揚聲說了句,手裡的鐵勺又開始“當啷”響。
巷口的日頭剛爬過樹梢,戚蘿忽然聽見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伴著含糊的嘟囔:
“……是這條巷吧?昨日那醬肉的香氣,勾得人半夜沒睡好,錯不了……”
她抬頭,見個青布袍老者背著手,正眯著眼往這邊瞅,手裡還攥著本卷邊的書,邊走邊東張西望,正是昨日來的那位老先生。
老者也瞧見了她的攤子,眼睛一亮。
剛要邁步,視線掃過攤側,猛地頓住,像被什麼絆了腳似的往後踉蹌半步,慌忙躲到槐樹後,隻探出個腦袋往這邊瞟,帽簷都歪了。
戚蘿剛抿嘴笑了半聲,就見宋修端著摞好的空碗轉身,恰好與樹後那腦袋對上。
兩人皆是一僵,四目瞪得溜圓,空氣裡仿佛能聽見“咯噔”一聲。
“你怎麼在這兒?”老者從樹後挪出來,吹著胡子往宋修跟前湊,聲音壓得低,卻帶著股中氣,“昨日不是跟你說,讀書人當以典籍為重,市井營生偶爾瞧個新鮮便罷,怎的還賴上了?”
宋修放下空碗,微微欠身,語氣平靜無波:“先生昨日也說,‘學問若隻困於書齋,與腐木無異’,還說這攤子的吃食裡藏著煙火氣,值得細品。”
“我那是……那是點撥你要體察民情!”老者梗著脖子,手往書冊上一拍,“誰讓你親自上手收碗擦桌了?成何體統!”
宋修目光往他手裡的書卷瞟了瞟,那書角還沾著點昨日的醬肉油星子,沒接話,隻靜靜站著。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第二十五章骨湯蘿卜鹵豬耳豆乾第22頁
老者被他看得有點心虛,乾咳兩聲,視線慌忙轉向戚蘿,臉上硬擠出點緩和的神色:“姑娘莫怪,這小子……就是太實誠。”
說著又偷偷往鍋裡瞅了眼,喉結動了動。
“咳,老夫晨起授課,來得急,還沒用早膳。方才路過,聞著這湯香……倒也不必太講究,就在這將就一口?”
嘴上說著“將就”,腳卻已經往小馬紮那邊挪了半步。
宋修在旁淡淡補充:“先生昨日離開時,還說‘那醬肉配著金橘釀,滋味能記半個月’。”
“你閉嘴!”老者瞪他一眼,又轉向戚蘿,語氣軟了些,“姑娘這湯看著濃稠,裡麵是燉的什麼?”
戚蘿忍著笑,手腳麻利地盛了碗骨湯,又撕了半張薄餅泡進去,夾了幾塊鹵豬耳和豆乾,往老者麵前一放:
“老先生嘗嘗這個,骨湯燉了整夜,配著餅子暖肚子。”
老者眼睛瞬間亮了,拿起筷子卻又頓住,瞟了眼正幫著擦桌的宋修,哼了聲:“往日在書院,你是最得意的門生,筆墨紙硯不離手,如今倒好,在這市井攤子當起‘跑堂’來了,說出去怕是要驚掉同僚的下巴。”
宋修擦桌的手沒停,聲音依舊平穩:“能讓先生惦記著再來,說明這‘跑堂’的差事,尚有幾分價值。”
“油嘴滑舌!”老者笑罵一句,夾起一塊鹵豬耳塞進嘴裡,嚼得“咯吱”響,眼睛卻眯成了縫,“嗯……這鹵味比昨日的醬肉更有嚼頭,胡椒放得妙,不衝,反倒襯得肉香更足。”
正說著,攤子前的客人漸漸少了。
戚蘿見兩人一來一往拌著嘴,索性也搬了個小馬紮坐下,給宋修也盛了碗湯,又添了份鹵味:“公子也歇歇,剛燉好的,趁熱吃。”
宋修接過碗,指尖碰到溫熱的瓷壁,抬眼衝她頷首,目光裡帶了點淺淡的笑意。
老者喝了口湯,咂咂嘴:“你這湯裡放了陳皮?去腥又帶點回甘,比府裡廚子燉的強——他總往裡麵堆滋補藥材,反倒失了本味。”說著又夾了塊蘿卜,“這蘿卜燉得好,綿得像化開的,吸足了肉香,比肉還好吃!”
宋修嘗了口餅子,餅泡得半軟,裹著湯汁,既有麵香又有肉鮮,確實妥帖。
他看向戚蘿,見她正低頭擦著鐵勺,晨光落在發頂,鬢角沾了點晶瑩細汗。
老者還在絮叨:“往日在書院,這小子吃飯跟念經似的,一口嚼多少下都有規矩,今日倒好,吃起這市井湯餅,倒比誰都快……”
聽著這兩人打嘴仗。
戚蘿剛把最後一隻空碗洗乾淨,晾在竹架上。
忽然聽見巷口傳來一陣馬蹄聲,不是尋常販夫走卒的劣馬,倒像是官家用的高頭大馬,“噠噠”踏在青石板上,越來越近。
她抬頭望去,見兩個穿皂衣的差役牽著馬站在巷口,身後跟著個小廝打扮的少年,正踮腳往這邊瞅。
瞧見戚蘿的攤子,眼睛一亮,撒腿跑了過來,手裡還攥著張疊得整齊的帖子。
“可是戚蘿姑娘?”少年跑得氣喘籲籲,把帖子往她手裡一遞,“我家主子說,嘗過姑娘前日的醬肉,讚不絕口,特命小的來遞帖,想請姑娘今日過府,為府裡的家宴掌勺一道菜。”
戚蘿愣了愣,展開帖子一看,上麵印著個燙金的“梁”字,墨跡挺括,看著像是大戶人家的手筆。
她撓了撓頭:“掌勺?我這攤子就兩口鍋,哪會做什麼家宴大菜?”
少年急了:“姑娘彆推辭啊!我家主子說了,不要那些花裡胡哨的,就要您攤子上最拿手的,哪怕是碗骨湯也行!馬車就在巷口等著呢,誤了時辰小的要挨打的!”
這邊動靜不小,周太傅放下碗,眯著眼打量那少年:“誰家的排場?請個市井廚子還要動馬車?”
少年剛要答話,巷口忽然又響起腳步聲,宋修抬頭一看,眉頭微微蹙起。
來的是翰林院的同僚,手裡捧著個卷軸,見了宋修,臉上堆起笑:“宋兄原來在這兒!方才去府上尋你,柳夫人說你往這邊來了。院判讓你即刻回署,新到了批古籍,要你去校勘,說是……周太傅前日特意提過,這批書非宋兄不可。”
周太傅一聽,脖子梗了梗:“我啥時候……”
話沒說完,被宋修遞過來的眼神截住了,隻好悻悻地改口。
“哦,是有這麼回事,那些古籍確實棘手。”
這邊還沒捋順,那送帖的少年又催:“姑娘,馬車真等不及了!我家主子脾氣急……”
戚蘿看看手裡的帖子,又看看鍋灶上還剩的小半鍋湯,犯了難:“可我這攤子……”
“我替你看著。”宋修忽然開口,目光落在她臉上,“去去就回,左右我回署還需片刻。”
周太傅在旁哼了聲:“你回署?院判的差事不比這攤子要緊?”嘴上這麼說,卻已經往攤子前挪了挪,伸手摸了摸鍋沿,“罷了罷了,老夫今日也當回‘跑堂’,幫你看會兒攤子,省得你這學生誤了正事。”
戚蘿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那少年半請半勸地往巷口走。
回頭時,正瞧見宋修拿起她方才擦桌的抹布,動作依舊規矩地擦著小馬紮。
周太傅則蹲在鍋邊,偷偷用勺子舀了點湯嘗,被宋修瞥了一眼,慌忙直起身,裝作整理袍角的樣子。
她被塞進一輛裝飾雅致的馬車裡,車簾落下的瞬間,還聽見周太傅在外頭喊:“哎,那誰,這湯再添點胡椒行不行?”
馬車晃晃悠悠地動了,戚蘿心裡七上八下——
她哪裡懂什麼掌勺?
這大戶人家請她去,到底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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