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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爆發的大麵積傷寒傳播,於半月後逐漸消停。仁濟堂幾乎接收了大半的傷寒病患。正好通往縣內的泥路已經全部修繕無比,交通也便利起來。

原本街道空曠的吳縣,這半個月,街上人聲鼎沸,各縣的車馬都紛至遝來。縣裡的旅舍,酒樓,飯莊,全都人滿客滿。到處是生機勃勃一片。

這人頭攢動的景象,差點讓常知縣以為自己到了州府。他在街上巡視著,心情頓時澎湃起來,心想自己這窮縣陋鄉,還能迎來這等宏偉景觀。常知縣知道,這傷寒潮之中,自己縣內的“仁濟堂”反倒成“支柱產業。”他特意派了兩隊差役,在仁濟堂門口幫助維護秩序。

在吳縣官衙的照顧下,柳明的錢,賺得順利無比。

吳縣的夏夜,明月高懸,輕風拂送。

柳明搖著蒲扇,坐在院中石桌旁,與家人坐在一起賞月。

“大家這幾天……都辛苦了。”柳明開口道,“元寶,你最辛苦……這幾天撥算珠,手都抽筋了吧。”

“這有啥的……”李元寶滋溜吸了口酒,“我李元寶,最愛這錢銀之事。這次,咱們絕對賺了筆大的。柳公子,我略微一算,您這半個月所賺的銀兩,已經可以抵得上柳家其他幾家藥鋪的所有置產總和。真是發了筆橫財啊……”

柳永也樂道:“明兒,你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咱這一家藥鋪,便將大哥那四五家藥鋪一起都擊敗了。將來有做黑心巨商的潛力啊……”

柳明心想,自己的小叔說話,永遠都是這麼損。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爹,問道:“爹,明日便是宗族大會……你做好準備了嗎?”

柳遠誌身子一僵,他臉上略顯擔憂道:“明兒,咱們一定要跟你大伯對著來嗎?”

“爹,不是我們要跟他們對著來,實在是對方要將我們排擠出家門。”柳明眼神悲切道。

“是啊……”柳永也憤憤不平,“杏兒那麼好的姑娘,卻要嫁給那個王八典史。若不是明兒攔著我,男兒何不帶吳鉤!我當即……”說著,便又要拔劍。

“好了,好了。”柳遠誌端起酒壇,一仰脖都灌下了去,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進廂房,自言自語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夜風,掃過這個中年男子消瘦的身影。

“二哥,我來扶你走……”柳永也起身,跑到柳遠誌身邊,扶著他進屋。

院內頓時顯得有些冷清。

李元寶歎了口氣,說道:“你爹還是個老實人啊,念舊情。”

柳明微微頷首。

“元寶,咱們還有彆的路可選嗎?”柳明輕聲說道。

“沒有了。”李元寶摸著自己頭上的黑頭巾,“這個大掌櫃之位,若是爭不到,你和你爹,還有你小叔,怕是隻能離開柳府了。”

“元寶……”柳明端起茶杯,呡了口清茶,略覺有些苦澀,他抬頭看著掛在天邊的銀河,“我總覺得……明日之事,似乎沒有這麼順利。”

……

柳家祠堂占地二十餘畝,祠堂屋麵用琉璃筒瓦,顯得莊嚴肅穆,氣勢不凡。祠堂內亭台樓榭,小橋流水,顯得十分幽靜。

柳家為縣內大戶,這宗廟祠堂,也是建得恢弘無比。柳家族祭,也是一樁足以影響費縣居民生活的大事。

族祭這天雞鳴時,柳家祠堂外便人頭攢動起來。祭堂已經布置一新,祠堂外還搭起了戲台,有戲曲表演。

柳家幾位高輩分的族老們,在丫鬟下人的攙扶,與各位鄉紳士族熱絡地聊著。柳先達滿麵春風地遊走於其中,與縣內的名士們談笑風生。

祠堂當口,全豬全羊還有其他五牲祭品、糖果饌盒、飯羹茶酒等各種祭品整齊置於供桌之上。

柳明作為後輩,站在後排,看著柳先達,心想,過不了多久,這柳家的順位,就會發生驚天動地的變化。

姑且讓他再撲騰幾下。

他將自己老爹拉過一旁,低聲道:“爹……昨晚教你的,都會了嗎?”

“我有點緊張。”柳遠誌聲音顫道。

“你彆緊張,重複一下我昨晚教你的話。”柳明隻能循循善誘。

柳遠誌清了清嗓子,說道:“各位族老,我叫不緊張……不是……明兒,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柳明心裡有些忐忑,他抓住自己老爹的手,可憐巴巴道:“爹,我和杏兒的幸福,都掌握在你的手裡。若是這次爭取大掌櫃不成,我隻能帶著杏兒遠走高飛了。”

“明兒,你還可以宰了楊典史嘛。”柳永插嘴道。

柳遠誌最見不得自己孩子受苦,他鄭重地點點頭:“明兒,老爹是無能,可是為了你,什麼都願意你。老爹可就你這麼一個兒子。”

此時,總司儀“通”唱禮,宣布祭禮開始。起鼓、放鞭炮、奏樂。此時,鼓樂喧天,嗩呐高奏,鞭炮齊鳴,震天撼地。

幾位族老分彆對著祠堂的神龕獻上祭茶與元寶紙錢,接著柳家小輩紛紛磕頭祭拜。

輪到柳明時,他看著神牌上的各位列祖列宗,心中有著一種複雜的感覺,有著一種沉重的使命感。

自己的老爹這麼可憐,小叔又愣頭愣腦,柳明暗自下決心,自己一定要撐起家族的脊梁。

冗長的祭祀儀式結束後,柳家上上下下都略微鬆了口氣。那些在祠堂院外跪著的丫鬟下人,都費力地站起身來,捶著自己酸痛的膝蓋。

族宴,便在祠堂的外堂舉行。那些個廚子夥夫,一清早便擺開一溜陣勢,,擀麵的,挑水的,摘菜的,動作嫻熟,整齊劃一。

等到族宴開始,灶房已經是飄香四溢。

幾位花白胡子的族老,先後發了一番言論。其中年紀最為長的柳老員外,作為老族長,已經是須發斑白,眼角的魚尾紋一如條條深邃的溝壑。

他點了點拐杖,看著柳先達說道:“你爹身體如何?”

柳先達麵露悲傷:“家父臥床久已,我一直遍訪名醫,卻一直未能治愈。”

老族長長歎一口氣:“你爹,也就是我那三弟,前些年,骨子還算硬朗,可沒想到今年卻是厄運連連。哎……人生浮沉,依賴天數,幸與不幸,還看造化。”

他撫摸著花白胡須,提了提嗓子,說道:“各位,如今我們家族齊聚一堂,一是為了祭祖,二是為了選出我那三弟家中的當家人。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長。如今,我那三弟身體日漸衰退,這家中也應該選出個新的當家人。”他環顧四周族員,正聲道:“先達為人成熟穩重,又在商海曆練無數,身為家中長子,我正式提議,立先達為新當家的大掌櫃。”

這其他幾位族老,平日都與柳先達互有往來,此次也是提前得到其關照,自然心照不宣地表示支持。

見眾族老無異議,老族長微微頷首,看著柳先達,眯起眼睛,和顏悅色道:“先達,你意下如何?”

柳先達蹭地站起身來,拱手低頭道:“各位族老厚愛,先達受寵若驚。但先達何德何能,能擔此大任?”

“先達,你莫謙遜。我們柳家,乃是商賈世家,你的經商之才,大家有目共睹。這大掌櫃之職,非你莫屬。”老族長雙手拄著拐杖,“你們家老太公病倒,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你一定要擔當起此責來。”

柳先達長舒一口氣,衝著諸位一抱拳道:“若是家父身體痊愈,先達豈敢有覬覦這大掌櫃職位之念?值此危機,先達便暫且逾越一步,擔任起這大掌櫃之職,若是諸位無異議……”

“自然有異議!”人群中冷不防傳來一聲喊叫。

此聲音,似拚儘全力喊出,然如同破鑼一般,與現場氣氛十分不合。

眾人皆回頭望去,隻見柳遠誌捋起袖管,一臉的憤憤不平。

“遠誌,你有異議?”老族長麵露意外,他久曆塵世,語氣還似平和,眯著眼睛道:“那你覺得,何人可堪此任?”

柳遠誌雙手拽著衣角,高聲道:“我遠誌不才,願意爭一爭這個大掌櫃之位。”

此話一出,族內各族老們,都輕聲笑了出來。這柳遠誌在族內,可也是聲名遠播。年輕時便好逸惡勞,吃喝嫖賭,一應俱全,經常是族內各家教育子女的反麵教材。

兩年前,族員們更是親曆了其被趕出家門的狀況。對於這樣一個反麵典型人物,大家都不抱有任何幻想。

柳先達聽聞此言,臉上露出荒唐之色,他斥責道:“二弟,你莫非是喝了酒嗎?這祭祀祠堂,乃是莊嚴之地,不容得你在這裡放肆。”

柳遠誌挺直腰板說道:“大哥……我隻是想爭一爭這大掌櫃之位,並沒有做彆的逾越族規的舉動。這祖規族訓中,也沒說,大掌櫃一定要傳給長子吧。柳伯,您說呢?”

“遠誌……咱們祖訓裡,確實沒有明確規定要傳給長子。”老族長說道,“但是,我們柳氏一族,乃是商賈世家,凡是繼承大掌櫃之位者,需有不凡的經商之才。你可明白?”

老族長,性格平和慈善,他不願意傷害柳遠誌這位後輩,此番話語,已經是說到了要點。

“是啊……遠誌,彆的不說,你那賭債可還清了嗎?”一位族老笑道。

“先達,你當上了大掌櫃,到時候,你可得救救你的兄弟,不能再讓他這樣沉淪下去了。還有你那兒子,可彆讓他沾染了你的惡習。”另一位族老說道。

柳遠誌拳頭攥得緊緊的,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種被羞辱的怒火。因為有人提到了他的兒子。彆人可以侮辱他,取笑他,但是沒人能夠侮辱他的兒子。

一丁點,都不行!

柳遠誌咬著嘴唇,控製住自己的脾氣,看著那位羞辱他的族老:“三伯,遠誌早就脫胎換骨,重新做人,你為何用老眼光看人呢?”

“脫胎換骨?”柳家三伯不屑一顧笑道:“你若是能夠脫胎換骨,我便當眾給叫你一聲三伯……”

在這位柳家三伯眼中,柳遠誌比那吃了官司的刑犯,也好不了多少。

“好!”柳遠誌額頭青筋暴起,大喝道:“李元寶,拿咱們的賬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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