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光暗循環、滅心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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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邊無際的黑暗，永無儘頭的墜落，蕭雲卻並沒有絲毫驚慌，也沒有任何強烈的情緒，平靜得呈現出詭異的迷惘。

茫然中少年極目四顧，惟見厚如天幕的烏雲覆蓋著一切，隨即沉重的壓迫感籠罩而下，讓他幾乎無法順暢的呼吸。

隨後平靜的少年終於有了驚覺，發現黑暗的影子始終徘徊在身側，他很想將其驅離到無儘遠處。然而很快就回複平靜並放棄，原來持續墜落的他根本無法動彈，束縛和無力感不知因何而來。

蕭雲並不掙紮，或許認為自己已經死了，不願讓天道意誌再得意一次。於是在少年依然敏銳的感知中，冰冷而又幽暗且無法觸摸的液體，開始緩慢也無法阻擋的持續湧來，這是黑暗正在流淌的血液嗎？

似乎這裡是星月寂滅後的沉沉永夜，又或是世界的最終歸處五濁之地。聽著陣陣無聲卻又淒厲於心的風聲，蕭雲感覺身體中有無數饑餓的凶魂，正在掙紮著、嘶鳴著也在尋找著，分明想獲得他心中的恐懼為食。

或許已經過去了許久，也可能僅僅轉瞬之間，黑色的液體開始四射飛濺，恍惚間、頃刻後，蕭雲在黑色的時間裡回眸萬千，找回了自己。可是恐怖的黑持續逼近，一點又一點的吞噬他的視線。

蕭雲試圖找到一點真實的、屬於生命的聲音，也希望可以發現自己以外的魂靈，哪怕一縷亡魂都能象征逝去的生之喜悅。然而他隻能聽到自己正加劇的心跳聲在撲通、撲通，能看到的一切隻有黑暗中墜落的迷惘。

沉靜得幾成恐怖的黑色夢境如同沒有儘頭，持續墜落的蕭雲感覺自己在與黑暗相融，屬於他的心和認知在悄然轉變，靈與智慧有了截然不同的體會，甚至覺得眼前永夜的寂靜就是極致完美，可以安詳、可以永恒。

但是世間一切必定因極而逆，黑暗的儘頭當然隻能是光明。就在蕭雲覺得自己即將與黑暗同化永恒之時，下方無儘遠處垂死的白色光點漸漸耀眼，片刻間似有千載歲月無聲飛逝，墜落的少年終於有了恐懼，並再次投身將他吞噬的光明世界。

“啊......！”忽然來到的光明穿刺著蕭雲的雙眼，因之而起的強烈刺激感讓他頭痛欲裂。卻不知他正在流淚的緊閉雙眼，不為人知的時而紫金、時而銀白，還曾如同太陽之眸般金光四射。

十數息後蕭雲終於找回光明中的自己，將所有歸於黑暗的衝動徹底消弭，開始為自己重獲光明感到慶幸。可見修心之人總是那麼堅定，即便曾經有過短暫迷失，卻總能輕易回複到心如明鏡。

可是重新睜開雙眼的蕭雲徹底傻了，看著眼前的一切隻是呆呆地淚流滿麵。隨即撕心裂肺的悲呼脫口而出，情緒激動得已經完全遺忘自我，竟連自己並不曾發出聲音都渾然不覺。

眼前呈現的破爛茅屋和農家小院，讓蕭雲再無法保持本心平靜。哪怕過去千年萬年、甚至還要更多的歲月，他也絕不會忘記這是家，這是他早已成為灰燼的出生地。

情緒無比激動的蕭雲忘了驚疑、忘了謹慎，更忘了他不應該回到故鄉蕭家壟。可是思念在反複作祟、鄉愁化成紛擾時刻糾結，執拗於親情的少年再不能想其他事情，所有聰明和智慧在家的麵前，他毫不猶豫的認為都是狗屁。

然後沉迷得不能自拔的少年看到更多，稍大的小女孩帶著妹妹和蹣跚學步的弟弟，在破爛的農家小院中嬉笑玩鬨。開心的清脆笑聲如此悅耳，很快就讓蕭雲不再默默流淚，小臉上漸漸露出幸福和滿足的笑容。

傾聽著兩個妹妹銀鈴般的笑聲，也欣喜著小弟奶聲奶氣的呼喚，蕭雲明明知道這些必定屬於虛幻，卻不願從這美好的夢裡蘇醒。即便他已經察覺自己無法發出聲音，更不能觸及到任何事物，但是少年就算死在這樣的夢裡都心甘情願。

很快更不能讓蕭雲忘記的人再次出現，轉眼間奇跡般乾淨整潔的青磚農舍中，走出了他永遠都在思念的父母。隻是曾經的貧苦農戶怎麼衣著精致，也顯得那麼年輕和健康，笑得更滿是快樂和幸福。

似乎在這個美好的夢境當中，才能實現蕭雲年幼時的夢想，他的親人才可以幸福平安的享受人生。所以此刻的蕭雲覺得美夢已經成真，認為他的存在已經毫無遺憾，這些就是他生命的所有意義。

收獲滿滿幸福和無比滿足的蕭雲，根本就沒發覺他雙眸中紫金光芒在逐漸暗淡，幾息後銀白眸光也在消散，很快璀璨的金芒同樣步其後塵。忽然一陣清風吹來，少年虛幻的身影開始漸化無形，或許身歸天地才是他的宿命。

蕭雲渾然不覺自己正在消逝，變得越發模糊的麵龐還在展露笑容，難道這也是一種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然而少年即將徹底消失的前一刻，蕭雲忽然有些疑惑不解，幸福安康的家裡好象少了個人，自己到哪裡去了？

疑惑應該是一種負麵狀態，甚至發展到某種程度就會成為缺點，豈不見多疑的人總被世人冠以奸詐之名。不過此刻偏偏就是疑惑轉化為幸運，意外也必然的拯救了蕭雲。

心中很是不解的少年無法找到自己，隨即振作精神抬眼搜尋他認為的家，期待能夠得到安心離去的理由。可是一眼看去既不見開心嬉鬨的弟弟妹妹，哪裡還有笑得燦爛的父母雙親，就連熟悉的家都成了孤墳野崗。

隨即無法抑止的慌亂猛然襲來，胸口好似被億萬斤巨石壓迫著，蕭雲感覺自己已經窒息，隻能如同石像般無聲無息的久久呆立。仿佛某種不可抗拒的偉力忽然來臨，瞬間便凝固了這個世界的一切。

許久以後又或以前，蕭雲終於發出重返光明世界的第一道聲音：“我的記憶...！我的夢境...！不錯、這些都是我的，天道你永遠無法奪走，總有一天我會把這些虛幻變成現實！”

然後藍天崩潰、白雲消散，無邊大地複歸於永恒黑暗。無聲的世界大破滅之中，一縷璀璨金光掙脫虛空的禁錮，迅疾如電的直奔少年而來，熟悉的魂力波動徹底喚醒了蕭雲。

“小萬......！”可惜徹底回複自我的少年才來得及喊出兩個字，破滅為無邊黑暗的世界卷起浩大旋渦，無法抗拒的力量再次把蕭雲吞入未知深處，黑暗和墜落重新成為少年能夠感知的一切。

不知在黑暗中墜落了多久的蕭雲，不再為眼前的突然出現的光明感到陌生。雖然少年的紫金和銀白以及金色眸光仍在不停轉換，且一如既往的讓他感覺到頭疼欲裂，但蕭雲知道這是在經曆劫數，天道在利用他的記憶施行滅絕。

可是即算知道在經曆劫數又能如何，眼前出現的一切蕭雲隻能怒發如狂。他再次回到了他的故鄉蕭家壟，不過這次卻現身在周家大院，親眼看著大妹被人活活打死，小妹在懷裡再次咽下最後一口氣，以及傷重得吐血而亡的父親、深夜上吊自儘的娘。

蕭雲感覺自己的心在撕裂、魂在震顫，口中的血腥味濃烈得讓他幾乎失去思維。然而他縱是狠不得親手將仇敵殺死無數遍，卻如同被分隔兩世般無能為力，隻能任由自己虛幻的身影，因為不可遏止的狂怒，再次開始悄無聲息的消散。

或許蕭雲終究要得到歸於天地的注定結局，雖然此前僥幸逃脫喜之劫的湮滅，但狂怒得失去理智的少年已無法控製情緒。可見七情生死劫並非修羅血海中表現的那麼尋常，如今才真正顯露出極其陰險的恐怖威勢。

所幸天道意誌雖是世界的主宰，但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定數。須知定數乃是無數因果和曾經的既定事實衍化，即便天道意誌也無法違背自己製定的規則，除非希望紀元終結來得更快，下一紀元的天道意誌將他馬上取代。

操縱七情生死劫的天道意誌，雖然能夠略微篡改蕭雲的記憶，讓少年徹底寂滅在自己的憤怒之中，卻無法徹底扭轉和抹殺曾經發生過的事實。所以蕭雲必然也意外的看到又一件事實，慈悲的悟明和尚抱著哭泣的小弟，離開故鄉遠赴光洲。

看到一直苦尋而不得的小弟蕭風，蕭雲頓時連真魂都在劇烈顫抖，如夢初醒般瞬間擺脫將自己置於死地的狂怒。修心的邪尊豈是任由作弄的無智之人，隨即意識到又中了七情怒之劫，剛才險些自己把自己徹底怒滅。

隨著蕭雲再次回複本心的平靜，且鄙夷的仰首笑看天邊白雲，滅心失敗的怒之劫再次崩潰世界。可惜此次小萬還是慢了一步，無法搶在天道意誌之前彙合主人，蕭雲的真魂如同經曆著循環，又一次沉淪於無邊黑暗之中。

第三次現身光明世界的蕭雲，居然還是回到了極為熟悉的舊地。不過已經兩次僥幸逃脫死劫的蕭雲，無疑也經過了兩次銘刻於心的修行，使得修心少年的本心益發堅定和強大，再難輕易便被七情之劫任意左右心智。

回到了緋霖峰地下深處的煉丹地，蕭雲終於目睹了先祖們曾經的絕望和掙紮，完整看完了蕭長恨悲哀的一生。雖然前世蕭天明萬年前的憂傷讓他感同身受，蕭烈的人生遺憾更讓他心傷若死，但蕭雲時刻在牢記自己活在當下。

但是這次到來的七情之劫，不僅僅讓蕭雲看到親人長輩與前世今生，還讓他看到了周行含笑求死的怨憤，也感知到酆俁老鬼元嬰被吞噬前的最後一縷念力波動。似乎人世間的悲哀莫過如此，人心中的絕望總是令人無法釋懷，

心有哀歎的蕭雲不但本心越加堅定，還因此轉化出誓要成功度劫的決心。甚至還在厲聲嘶吼著反複告誡自己，自己前世今生隻能應在當下，哀傷和怨憤都是無誌之人的頹廢與逃避，惟有成功度劫才有機會為先祖複仇。

如此一來七情哀之劫似乎成了個笑話，蕭雲身處的世界首次因為無可奈何而主動崩潰。然而此次小萬居然沒有出現，似乎天道意誌的迅速放棄，正是迫於小萬奮勇救主的壓力。

很快蕭雲又在無邊的黑暗之中墜落，也第四次現身在光明世界之中。但這次可就真是熱鬨得幾乎無法想象，無數的魔族和惡鬼如同無垠大海，無不朝著蕭雲嘶吼著蜂擁而來，其中更有許多少年熟悉的麵孔。

蕭雲遠遠看著玄乩四魔，怎麼都無法理解這些誓同生死的夥伴，對自己的刻骨仇恨究竟從何而來。也弄不明白從來都忠誠無比的蕭冥和堊羅侍雲，為什麼現在要率眾圍殺於他，更搞不清楚碧泉家的兩位舅哥和太叔公，到底因為什麼才叫囂著要滅殺自己。

但這些還不能讓蕭雲亂了本心，真正讓他無法接受的一幕隨即出現。就見如海的魔與鬼大陣中間，無數的凡人紛紛化身瘋狂殺戮機器，不但潮水般向他湧來，還在持續不斷的互相殘殺。

這些凡人蕭雲再熟悉不過，內海的蛟族和洛家修士正在其中，還有飛雲峰李家修士與普慧禪院的佛徒。然而最讓蕭雲無法接受的卻是，朱小胖和鐘曉倩等三百最親密的兄弟姐妹居然也在其中，似乎神霄道宗和血靈宗的門人弟子都來了。

可還沒等蕭雲來得及出聲呼喊，高亢的號角聲猛然從遠方傳來。隨即無數的巫族蜂擁而至，同樣狂呼著誓殺蕭雲的喝罵聲，在自相殘殺的同時紛紛向前席卷，目標當然就是已經驚呆的少年。

一時間既敵視蕭雲又相互死鬥的四大族群，把少年及目可見的世界化為無邊血海，或猩紅、或碇青、又或玄黑的血液肆意飛濺著，澆灌著無數殘缺不全的屍骸，令蕭雲感覺自己已被死亡和血腥永恒圍困。

顯然天道意誌對蕭雲連度三劫已經憤怒至極，居然把少年關於魔界和冥界以及凡界的記憶，大肆篡改糅合成一個恐怖的世界。蕭雲在這裡是真正的舉世皆敵，而且任誰都已經背叛了他。

隻是蕭雲震驚也罷、無奈也好，本心堅定的少年明白這些不是真實，不過是天道的陰謀和手段而已。於是少年全力催動虛靈如意訣，化身自由出入虛空的紫光精靈，默默思索著也在不斷逃避著。

眼前的世界虛假得幾乎達到極致，但蕭雲卻在不斷逃避中苦惱得不行，作為修士豈能不知萬事萬物因極而反。須知虛假的極致必定是真實，誰又能完全肯定眼前的景象，絕對不會出現在真實的世界之中。

由此也引發了蕭雲早已存在的疑問，誓言為人不求長生是否太過片麵？修心的自己為何總要違背本心？隨心所欲難道真不能實現？生命存在的意義......？......？？

蕭雲的本心因為窮思苦想已經紛亂如麻，卻永遠無法獲得能夠說服自己的答案。於是早有度心劫經驗的少年在關鍵時刻猛然醒悟，這是思之劫、以虛假擾亂本心的真正殺著，再這麼胡思亂想下去必死無疑。

片刻後蕭雲的心終於回複平靜，世界也因為度劫者的平靜而平靜，四族如海的大軍隨著微拂的清風如霧消散。許許多多熟悉和陌生的臉龐，卻在徹底消失前留給少年一個微笑，似親切、或欣慰，還有欽服。

看著隨風而逝的無數身影，少年忽然滿臉幸福之色的微笑著說道：“是了、虛假也好真實也罷，人活著什麼都可以沒有，但絕對不能缺乏信心！修心之人怎能不信親情和友誼？”

清朗的少年話語聲剛剛落定，眼前馬上出現第四次世界大崩潰，無法抗拒的覆天旋渦卷起孤單的身影，蕭雲繼續開始經曆黑暗與光明的循環，於墜落中迎接新世界的陸續到來。

因此蕭雲把記憶中的刻骨銘心依次重溫了一遍，當初師尊失蹤後的驚駭被放大了無數倍，凡界被妖星大劫徹底毀滅的無儘恐懼幾如真實，更有親人長輩們逐漸老去帶給他的極致憂傷。

可笑的是這些完全沒有作用，雖然蕭雲被放大無數倍的七情反複折磨，也數次險些被難以平複的情緒自我滅絕，但修心少年奇跡般的硬生生撐過了劫數，還反而因此本心益發堅定。

若非此刻身為虛幻魂體的蕭雲，無法感應到自己並未同在的肉身，必定喜不自勝的歡呼連聲。隻因蕭雲三具身體的心海真慧輪中，新成的紫金心丹再添七色天紋，這正是他度劫本該得到的機緣。

顯然蕭雲因為成功度過七情之劫，無異於在生死之間經曆心之修行，讓他參透了屬於凡人的七情，也終於形成了完整的修心體係。雖然人心如他認知般無窮無儘，但擁有完整體係無疑真正開辟出修行路，打破了無數年來凡人的修行桎梏。

不過前所未見的七情之劫確實恐怖，若有選擇蕭雲寧願度上百次雷劫，也不願再經曆一次這樣的自毀本心。回想起先後經曆的七輪滅心之劫，他甚至感覺自己如同死了七次，然後才於堅定的本心中艱難重生。

蕭雲的感受並不誇張，須知人之所以為人，正是因為擁有七情六欲。無心無情的石頭仙或許可以笑話，說這不過是孩子玩鬨的把戲，根本算不得凶險的天劫。但能如此說的肯定不是人，或者不是個心智正常的人。

然而蕭雲成功度過七情之劫的後四輪中，卻再不曾發現小萬的蹤跡。似乎時刻都在守護著主人真魂的忠誠小夥伴，早就明白蕭雲無憂度劫便能收獲機緣，並不想因為過多乾預導致產生變數。

蕭雲對此很有些疑惑不解，縱是隱約猜到小萬為何會如此，卻並沒有太多時間思索這些。現在仍然沉淪於黑暗深處的他，發現此次的墜落如同永遠沒有儘頭，早已遠超此前七次循環的總和。

黑暗中持續墜落的蕭雲，於平靜中暗暗猜測，度完七情之劫後究竟會迎來生之劫，還是更恐怖的死之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