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一般改革諸般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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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似道府的飯菜極為精美，味道極好。劉良貴難得的大快朵頤，吃喝之間他也不忘談論政事，公田改革本來是劉良貴提出的計劃，基本內容早敲定，和賈似道要談的是如何對付反對公田改革的政敵們。

對於政敵的處置，賈似道的態度登與之前一樣，他對劉良貴說道：“放手去做，不用擔心。”

酒足飯飽的從賈府出來，劉良貴乘了轎子。在微微起伏的轎子睡了片刻，回到家時劉良貴覺得完全沒有睡過癮，他打著哈欠走進府內，對身邊的仆役命道，“今日下午不見客！”

很快，劉良貴躺在竹席沉沉睡去。也許是賈似道家的酒太好，也許是劉良貴已經沒有了彆的想法，這一覺醒來後隻見天色漆黑，外麵鴉雀無聲，隻有細雨拍打屋瓦的聲音。渾身輕鬆的從床起來，劉良貴先去了趟廁所，然後從廚房裡的餘燼弄出火來點燃了蠟燭。回到正廳裡麵，見到裡麵的座鐘指針指在第四點。

很好麼，整理完可以去朝了！劉良貴心想。洗漱，準備朝服，寫奏章。把這些弄完，天色已經微亮劉良貴家的仆人起床了。讓仆人燒了熱水之後，劉良貴在出門前還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

梅雨季節朝官員都乘坐轎子，下轎子後打傘去金殿，直到陸續進了朝堂才碰麵。不管是支持公田改革或者反對公田改，官員們都是麵色沉重。當賈似道大步走進金殿之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大宋左丞相身。

賈似道神色並沒有陰沉的感覺，他步履輕鬆，神色也很輕鬆。按照規矩，賈似道站在了官員的頭一排。沒多久，官家也到了金殿。行禮完畢，輪到眾臣奏之時。左丞相賈似道擁有最高權力，他毫不遲疑的前一步大聲說道：“陛下，臣賈似道以為公田法乃當務之急。臣身為左丞相，當以身作則。所以獻臣在浙西的兩萬畝良田，以為公田法之始！”

一次性獻兩萬畝良田，聽到這個宣布，眾臣不自覺的發出些沒什麼特彆含義的聲音。眾多聲音彙集在一起，讓金殿形成嗡的聲響。所有支持公田改革的官員都被賈似道的這個宣布驚到了，不過片刻之後這幫人都是精神大振。賈似道肯為這個政策做到如此地步，那說明賈似道的態度到底有多堅定。

沒等這些人說話，劉良貴出列說道：“陛下，臣家有田三千兩百畝。既然是臣提出的公田法，臣也跟隨賈相公將所有田獻。”

賈似道與劉良貴乃是公田改革的主將，他們態度如此堅定，改革派自然是士氣大振。相對而言，反改革派們士氣大受挫折。哪怕是以賭氣的方式來看，公田改革的支持派們也有點道德的製高點。

正奉大夫，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何夢然堅定的反對賈似道提出的公田改革，在賈似道宣布獻家產之前，朝廷裡麵的力量對還算是均衡，甚至可以認為反對公田改革的力量稍微占一點風。然而此時賈似道的激烈行動直接增加了改革派的士氣，大宋的官講道德，因公廢私絕對屬於道德的一種。

何夢然連忙出列，大聲說道：“陛下！公田改革乃是千秋大計，絕不能意氣用事！”

賈似道乜斜著眼看著何夢然，用不屑的語氣說道：“這等事早講過無數次，劉克莊講過，以前大宋一年和糴隻有一百五十萬石，現在僅僅吳門一個郡被迫交出一百萬石，全國更是不知已經增加了幾倍。若是朝廷直接控製田地，采取直接收取糧食的辦法，所有難處都迎刃而解。”

南宋一百多年來始終麵對強大的軍事壓力，這個戰時政府積遇到了無數問題，大宋的官們嘗試過無數解決的手段。到現在，剩下的問題都是公開的，簡單的歸結起來是麵對外敵的強大壓力，大宋沒有足夠的錢糧組建軍隊來對抗外敵。

何夢然完全知道賈似道知道的內容，賈似道對軍糧的指責讓他一時有些語塞。沉默了片刻，何夢然臉浮現出痛苦的表情。不是因為何夢然感到理虧，而是明知道賈似道這麼做一定會引發巨大問題，可何夢然發覺自己除了指責賈似道這麼做一定失敗之外，竟然沒辦法拿出解決問題的辦法來。賈似道能夠在氣勢壓倒其他官員，隻是因為賈似道已經充分表達一定要解決問題的強硬姿態，並且預支了巨大的前期代價。

微微張開嘴，正奉大夫，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何夢然想說些什麼。他很想說，現在大宋朝廷已經沒有能力國家根本性的問題進行討論並且解決，他很想說自己對朝廷很失望。然而這些念頭化成的言語卻不是批評彆人，“陛下。臣年老德淺，無力為國效力。求致仕。”

改革派們見到反改革派極有影響力的何夢然居然選擇了致仕退休，他們先是一愣，接著臉露出了喜色。哪怕這老家夥是以退為進，此時宣布致仕也是對反改革派的重大打擊。反觀那些反改革派的成員，他們原本並沒聽說何夢然要采取致仕的手段，都是大驚失色。

何夢然說完之後邁步走向金殿大門。他心並沒有挫敗感，或者說挫敗感等負麵情緒化為了更加強烈的感覺，那感覺名叫絕望。他不理解大宋為何到了這般田地，個人道德竟然擁有了壓倒性的優勢。當一個問題真的找不出解決之道時，強烈的態度配合點個人道德的行動居然擁有強大的說服力。

讓賈似道折騰去吧，也許他真的能做出些什麼呢！懷著這樣的情緒，何夢然走進了雨，冰涼的雨滴打在臉，正奉大夫，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何夢然竟然絲毫沒有感覺。此時的他為自己無能改變大宋現狀的事實而感到絕望，更因為大宋腳下的深淵而絕望。

回到家，何夢然開始寫請求致仕的奏章。情緒到時，何夢然寫的非常順暢。寫完之後又看了一遍，何夢然把奏章裝好，準備明天遞去。親隨看家主稍有些空閒，將一份書信送，何夢然打開一看，原來是臨安裡麵反改革派的官員曹孝慶寫來彈劾福州知州趙嘉仁私下經營海商，大賺黑心錢。並且學習賈似道，無理打擊殿前司左翼軍。

看了這封信，何夢然苦笑一下。他原本對這些事情興趣不大，現在更是不可能有所表示。於是何夢然提趣÷閣又給這位朋友寫了封信，信裡麵告知這位朋友，何夢然已經決心致仕。信很短，甚至沒有提及和趙嘉仁有關的任何事情，隻寫了致仕這件事。何夢然覺得不用多講，當他無權無勢之時，朝廷內所有紛爭都再與他無關。

信送出去之後已經是午，何夢然覺得心再無牽掛，於是很開心的和家人一起吃了頓在臨安開始流行起來的咖喱飯。何夢然已經快六十歲了，胃口一直不好，平日裡吃的很少。咖喱飯重新讓老先生獲得了吃飯的樂趣，特彆是用咖喱等香料烹製的肉食，甚至讓何夢然享受到之前幾十年都沒能享受到的肉類的美味。

吃完了飯，何夢然向家裡人宣布他致仕的決定。何夢然今年57歲，所以他致仕的內容並沒有在家裡引發什麼轟動。致仕之後的官員基本都不會在京城繼續待著，所以何夢然很自然的告知家人收拾東西準備回老家。皇帝並不會這麼簡單的批準何夢然致仕退休，但是何夢然去意已決，他也不耽誤時間，立刻開始收拾行李。

和其他高官一樣，何夢然也是進士出身，讀書非常厲害。他的研究方向是周禮，所以家裡古書甚多。對這些珍貴的收藏，何夢然親自指揮仆役收拾。

到了晚，何夢然的朋友曹孝慶找門來。兩人見麵之後，曹孝慶先是簡單的問了何夢然為何要致仕。聽了理由之後，曹孝慶果斷的說道：“何公，此時我等絕不能讓步。若是不能扳倒賈似道，任他倒行逆施，大宋必然覆滅！”

何夢然淡然說道：“當下朝廷內賈似道功勞最大，前些日子我等一起彈劾賈似道，賈似道要辭相。官家最後極力挽留，並且終於決定實施公田改革。你現在已經忘記了不成？”

曹孝慶搖搖頭，“我並沒有忘記。此次我想扳倒趙嘉仁是為了此事，若是我等能聯手彈劾趙嘉仁，那賈似道與趙嘉仁都是在鄂州取得功勞，必然要回護他。到了那時，隻要我等能抓住趙嘉仁不放，扳倒他。賈似道必然要致仕。”

這是大宋常見的官場鬥爭，隻要賈似道堅持為趙嘉仁站台，扳倒趙嘉仁意味著賈似道的政治信用大受損害。身為丞相，那必須勇敢的承擔起責任，引咎辭職。如果賈似道還不辭職，那他大概是史彌遠那種權相。

史彌遠能夠公開謀殺宰相韓侂胄，能夠廢太子，推現在官家登基。那真的是權傾朝野，曹孝慶最害怕的是賈似道成為史彌遠這樣的權相。

何夢然搖搖頭，“我致仕之意已決，多說無益。”

曹孝慶百般勸說，何夢然態度堅定，最後乾脆下了逐客令。悻悻的從何夢然家裡出來，曹孝慶滿腹鬱悶的走在街，此時天色昏暗，雨雲呈現黑壓壓的模樣。讓曹孝慶心更是抑鬱。

賈似道深受官家信任，趙嘉仁身為趙氏宗親，當今官家多次稱讚其為麒麟兒。現在官家要支持改革派，不管反改革派如何努力，都會遇到問題。關鍵不是賈似道，而是官家！

思路至此，曹孝慶突然想起最近有人重提前太子的事情。最初聽到有人提起這陳年舊事，曹孝慶覺得實在無聊，現在他突然有些恍然大悟，看來有些人是早看透了問題所在。打擊賈似道，不如直接去削弱當今官家。大家嘴不愛講，其實都知道當今官家得國不正。如果能逼得當今官家能夠有所讓步……

想到這裡，曹孝慶找到了目的與方向。他感覺自己整個人突然有了力量，趁著這股心氣，曹孝慶稍稍想了想，確定該去找誰。極為昏暗的暮色，曹孝慶腳步輕快，大步向前。

何夢然提出致仕請求是在六月初十，十天後江南的梅雨季節徹底結束，陽光明媚的照耀著大地。已經致仕的前左丞相吳潛正在老家舒舒服服的享受天倫之樂。一位信使的出現打破這愜意的日子。

看著使者風塵仆仆的模樣，吳潛知道事情大概很緊急。看了信之後，吳潛臉滿是疑慮，不過在種種負麵情緒，還是有一絲笑容。派信使來的那位和吳潛一樣，之前試圖阻止現在的忠王當太子。而這位已經有了新目標，是希望能夠完全恢複被史彌遠矯詔除掉的前太子趙竑的太子身份。

當初，沂靖惠王趙抦去世，沒有後代，以趙竑作為後代。嘉定十三年1220年，景獻太子趙詢去世，宋寧宗於是立趙竑為皇子，並賜名趙竑。

趙竑喜歡彈琴，丞相史彌遠買了一個擅長彈琴的美女送給他，而厚待美女家裡，讓美女監視趙竑，一舉一動都告訴史彌遠。美女知書又狡猾，趙竑喜歡她。宮裡牆壁有一張地圖，趙竑指著瓊崖州說：“我日後如得誌，把史彌遠安置到這裡。”又曾經稱呼史彌遠為“新恩”，因為日後不把他流放到新州流放到恩州。

史彌遠聽說這些，曾經趁七月七日進奉巧珍玩來試探趙竑，趙竑乘著酒興把這些東西都摔碎在地。史彌遠非常恐懼，日夜考慮怎麼處置趙竑，而趙竑卻不知道這些事。作為政壇裡麵能夠公開謀殺宰相韓侂胄的權相，史彌遠之後扶植了現在的官家，等宋寧宗死後矯詔讓當今官家登基。後來又用計謀逼死太子趙竑。

既然當今官家得國不正，而且當今官家也沒有兒子。隻要能夠完全恢複趙竑的合法太子地位，那麼接下來應該繼位的不是現在的這個忠王。這與前左丞相吳潛的看法完全相同。

吳潛心裡麵盤算此事，一時難以確定。他之所以堅定的反對忠王當太子，並非是對當今官家有什麼意見。而是忠王不僅望之不似人君，實際接觸之後，吳潛發現這位忠王在政治大概可以用白癡二字來形容。大宋交到此人手，吳潛隻覺得簡直是政治自殺。

想來想去，吳潛最後有了決斷，他寫了封信交給信使，讓他帶回臨安。看著信使的背影，吳潛心歎息。連綿的梅雨季節結束了，火熱的夏天來臨，臨安必將掀起暴風雨般的政治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