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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堂中,燈火葳蕤,將四下裡都映照得明燦燦的,映照出人們臉上木然而癡迷的表情。 所有‘人’的目光,儘皆集聚在那廟堂中心的泥塑神靈之上。 泥塑神靈四下,搭著木架子。 匠人們就站在木架子上,提著一桶桶泥漿,對泥塑神靈的各處細節做著最精細的塑造處理。此時,有一個匠人正站在泥塑神像的背後,他的雙手不知因何緣故,沉陷在了泥塑神靈肩後泥土之中,他想要將手掌抽拔出來,此下奮力掙紮,卻無法將雙掌從泥胎肩後抽出! 有人注意到了他的動作,於是出聲道:“抽不出來嗎?抽不出來就算了罷!” “是啊!” “算了罷!算了罷!” 周圍神色木然的人們,紛紛出聲,木訥地附和著。 雙掌陷於泥胎身後的那個匠人,聞聽眾人之言,原本木然的神色間,卻有了些絲掙紮:“我再試一次,隻試這一回!” 他既出此言,周圍人們便都沉默下去,不做聲地看著他,叫他去嘗試。 木架上的匠人轉回臉去,看著自己沉陷於泥胎肩膀後的雙手,觀察著那浸沒了自己雙手的灰白色泥漿――那些泥漿裡,隱隱有氣泡鼓突,鼓突起的氣泡裡,卻浮現出一塊塊破碎而扭曲的蒼白麵孔! 匠人看著氣泡裡時隱時現的破碎蒼白麵孔,神色間更多出了一些畏懼,他不在多看,雙手手腕徐徐轉動了一陣,看著周圍泥土漸漸鬆動,他猛地用力,試圖把自己雙手從泥胎肩後拔出來――然而,他這次細微觀察,運力許久,卻仍舊未能將自己的手掌拔出來! 雙手反而陷進泥胎更深處,好似有兩張嘴分彆咬住了自己的一雙手一般! 意識到自己未能成功,匠人垂頭看向四下。 四下裡的人們,默不作聲地聚攏在他站立的木架下。 有人爬上了木架,有人從下麵遞過來明晃晃的刀子。爬上木架的人接過那人手中的刀子,繼而連著兩刀,斬斷了那匠人的手腕! 匠人的手掌留在泥胎的肩膀後,‘他’自身則被踢下了木架! 雙手被斬去的匠人,手腕處流淌下銀灰色的鮮血,他被聚在木架下的人們托了起來,托著他到廟堂角落。 匠人未有掙紮什麼,隻是臉色恐懼地看著周圍一切: 廟堂的那片角落裡,以銀灰色的石頭堆積成了一個淺池子。 圍在池子旁的幾個人提起一擔一擔的泥土,倒入那池子中,他們隨後停下動作,看著被眾人托舉而起,失去雙掌的匠人。他們撐著手中的鐵鏟,朝那群人揮了揮手。 人們將托舉起來的匠人直接扔進了那方池子內。 匠人跌進泥灰裡,濺起蓬蓬灰霧。 周圍持鐵鏟的人們,操起手中的鐵鏟,搗向了池子中…… 不多時,一桶桶銀灰色的泥漿被人們被池子中提了出來,提到木架子上,供架子上的匠人們取用。先前那個首先爬上木架,斬下匠人手臂的人,此時成為了新的匠人。 爬上架子的匠人越來越多。 被扯下木架子,送到池子裡,煉成泥漿的匠人也越來越多。 可這大廟中的神靈,卻始終未被塑造出五官來。 它的五官,始終都是一片模糊。 聚集在大廟內外的人們,臉色依舊木然,可他們的聲音卻開始焦躁了起來。 “怎麼還是無法叫泥胎‘顯神’?!” “還以為這座新出來的大廟,能顯出多厲害的‘神’來,沒想到它顯神竟這麼難?” “‘少陽山’下麵新出現的那座小廟裡,很早就顯出‘神’了,這會兒那邊人正背著‘神’往少陽山上扛呢!” “再晚的話,這一個百年就沒有機會了…… 我們已經連續四個百年未能送神上山,這一個百年若是再沒有機會,咱們全家上下,男女老少就都得去‘填墳’了!” “我不想死啊……” 廟堂內外,因為神台上的泥胎遲遲無法被塑造出五官,無法‘顯神’,眾人焦躁地吵鬨著,他們聲音裡蘊含的情緒,旁人一聽即明,可若有旁人在此時卻看他們的臉色,便又發現他們神色分外呆滯木然,像是一具具木偶。 先前被斬去雙手,搗成泥漿的匠人、砍下匠人雙手的那人、遞刀上去的人們……如此眾多人臉上,很少見到有甚麼表情。 他們的聲音與他們的麵色根本不匹配。 人們吵作一團,木架上的匠人們動作更快。 比起被搗碎成泥,用來塑化眼前的這尊泥胎神像,他們更加畏懼被發配去‘填墳’! 七八個匠人站在泥胎神像正前方的木架上,他們不斷地以各種工具在泥胎麵孔上勾勒出五官,那被勾勒出的五官,往往在幾個呼吸之後,就又消隱下去。 可到了這個時候,卻也不能放棄。 這時候他們也再找不到第二座新出現的廟了! 匠人們合力運用著種種工具,又一次地在泥胎麵部勾勒出了一副五官,他們隨後停下動作,緊張地看著泥胎被勾勒出五官的麵孔。 那副五官停留在這尊泥胎神像的麵部,停留了較久的時間。 眾人見狀,木然的麵孔上隱約流露喜色。 但他們先前經曆了許多次的失敗,更怕自己高興得太早,是以大都仍木著個臉,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緊盯著泥胎的麵部。 在他們的注視之下,那泥胎的麵孔之上,忽然傳出細微的聲響。 哢嚓。 哪怕隻是如此細微的聲響,在今時落針可聞的廟堂裡,依舊如此顯眼。更何況,這種像是甚麼東西破碎了的聲音,自開始響起之後,便再未停歇! 哢嚓!哢嚓!哢哢哢嚓嚓―― 持續不斷的破碎聲從泥胎周身各處響起! 一道道細密的裂紋交織在泥胎麵孔之上,並從麵孔處往周身蔓延! 隻是幾個呼吸的時間過去,泥胎周身各處已是裂紋叢生! 它的麵部更是猛地剝落下大塊大塊的泥殼! “徹底完了!” “五次機會,都不能送神上山――” “咱們齊家血脈,這次全完了啊!” 人聲沸騰! 伴隨著陣陣悲慟惶恐的叫嚎聲,聚在廟堂內外的這些人臉上,終於不再是一片木然,漸漸有了恐懼、悲傷的神色! 匠人們站在木架子上,滿臉絕望,看著前頭不斷崩脫下一塊塊泥殼的泥胎! 雖然此前四次塑造泥胎,他們均未能在一定時間內令泥胎顯神,繼而送神上山,但前麵四次他們每一次至少還能砌造出完整的泥胎神像,唯獨這第五次,他們不僅未能塑造出完整的泥胎神像,甚至於連這具泥胎完整的部分,此時也紛紛破碎了! 這是天意! 是天不願叫他們齊家人活著! 哢嚓! 那泥胎麵部的泥殼,一塊接一塊地剝脫了。 但有匠人卻注意到,那剝脫的泥殼之下,並不是已經固化的泥料――一張‘栩栩如生’的人臉出現在相繼剝脫去的泥殼之後,那張英俊臉孔上還沾染了些許金漆,片片金漆在匠人們驚疑不定的目光下,漸漸消隱在那張麵孔之下。 下一瞬,那一張麵孔猛然睜開了眼目! 赫赫血光縈繞在他眼目之中,頃刻間鋪張成汪洋血海! “顯――神――” 一直關注著泥胎變化的幾個匠人,驚聲叫喊,然而,他們話都未說完,眼前這尊疑似‘顯神’的泥胎,竟轉動著脖頸,自行站起了身! 哢嚓哢嚓! 無數泥塊從他周身脫落! 他提起了膝前橫著的方天畫戟,那本是木雕泥塑的方天畫戟,此下竟完全化作霜白色,森然凜冽、令一切歸於死寂的厲詭刑殺氣息從那柄方天畫戟之上爆發了出來! 席卷當場! 以這尊拔地而起的‘神靈’為中心,最為靠近他的匠人們被厲詭刑殺法性席卷而過,頃刻間身首分離,而後,靠近那些匠人們的‘人’,又再一次如被割的麥子般一層層倒下,倒下的屍身,一層一層往外不斷蔓延開去! “倀鬼之類,也想捏造我?!” 蘇午渾身爆發出枯寂滅亡的氣息,此時這死亡的氣息,卻也與厲詭刑殺法性氣息交相輝映,統諧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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