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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廟四麵以茅草和泥重新糊了牆,窗洞都被木板遮住了。 隨著鼎靈搬來門板,將廟門關鎖。 整個破廟子都陷入昏沉中。 唯有廟子裡的燭火與未燃儘的木柴,還顯發著微微的光。 在這般黑暗裡, 鼎靈背對著廟門,一動也不動,連思維運轉都變得遲滯了――就好似把腦袋埋進沙堆中的鴕鳥一般。 她看著蹲在灶台上的蠟燭被一隻手端了起來, 隨著燭火飄轉,鼎靈才終於看清黑暗裡蘇午的麵容。 “這尊地藏王菩薩塑像便是‘怨神本尊’,此下怨神雖然沉寂,複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塑像說不定亦暗藏其他凶險。 讓他們在外麵等候,也是為他們的安全著想。” 蘇午的言語聲在黑暗裡徐徐響起。 鼎靈看著那朵搖曳的燈火靠近了左側的窗洞,鼎陽師兄一手端著蠟燭,一手以木棍撐開窗洞覆蓋的木板。 ――終於有更多光亮投照進了破廟內。 女師公心底微微放鬆。 待到兩個窗洞上的木板都被撐開,破廟內雖然仍有些昏暗,但已經不至於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境地了。 蘇午將那尊黑地藏塑像擺在了破廟中唯一的一張方桌上, 朝鼎靈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邊來。 “待會兒我會喚醒你的高祖母,看看她是否還有話留給你。”蘇午同低著頭走過來的鼎靈如此說道。 鼎靈輕輕點了點頭。 蘇午目光旋即看向方桌上的塑像。 陷入沉寂、幾乎沒有複蘇可能的怨神,此時重又被深重的漆黑色覆蓋了全身。 一雙乾枯瘦削的手掌遮住了怨神的整張麵龐。 漆黑鎖鏈遍及其周身。 而在鎖鏈環繞中,還有一道渾渾噩噩、近乎於透明的亡者意識。 ――那正是鼎靈高祖母的魂靈。 蘇午眉心六天故鬼真瞳悄然散發光芒,意能量潺潺流轉,隨著自性觀見光明大日,暖融融的氣息就自他身外升騰而起,遍及周遭,那被鎖鏈拴縛的魂靈亦被光明大日包容映照! ‘鼎靈高祖母’的魂靈在光明大日映照之下,漸漸凝實。 過了片刻,便從渾渾噩噩之中蘇醒! ‘她’一仰臉,就看到了旁邊站著的蘇午,蘇午化為厲詭的情景,乃是她昏迷前腦海裡留下的最後記憶,此下見到好端端站在眼前的蘇午,登時臉色震怖,連連後退,往遠離蘇午的方向遁逃! 然而, 黑地藏塑像渾身鎖鏈不僅禁錮住了怨神的複蘇,更限製了鼎靈高祖母的行動。 ‘她’未曾後退出幾步,便被漆黑鎖鏈拴縛著,又拉扯回了原位。 蘇午神色沒有變化,看了神色惶恐的鼎靈高祖母一眼,轉而看向身畔的鼎靈,與她打了個眼色。 就其高祖母該如何處置的事情,他與鼎靈亦曾商量過幾回。 二者之間,倒有幾分默契。 鼎靈迎著蘇午的目光,微微頷首,繼而輕聲開口,向那道存留了百千年的亡者意識開口呼喚道:“高祖母,高祖母……” 連聲呼喚下, 那道亡者意識果然轉過頭去,看向了鼎靈。 祖孫眉眼間依稀有二三分相似, 但如不仔細分辨,旁人卻看不出二者間的血緣關係。 “靈、靈兒……”被鎖鏈捆縛的亡者意識並非老嫗模樣,看起來仍是個年輕婦人,然而她目光看向鼎靈,麵上卻流露出了慈愛的神色。 ‘她’喚了鼎靈兩聲,倏忽伸手指向蘇午,向鼎靈說道:“靈兒快走! 此人――他並非是人,而是披著人皮的厲詭! 莫要被他的人模樣騙過了――” “高祖母!”鼎靈又喊了開壇祖師發妻一聲,打斷了她的話語聲,“高祖母,不要害怕。鼎陽師兄非是厲詭,他隻是掌握有一門術法,可以讓自身暫時變化作厲詭……” 蘇午在旁適時道:“厲詭無有思維、無有情緒、無有性魂、生命氣息等等。 我今就站在老前輩麵前, 老前輩莫非察覺不出我之情緒, 感知不到我的氣息?” 他當著鼎靈高祖母的麵化作厲詭,散發出那般狂烈的詭韻,實在給這個亡者意識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但在鼎靈溫言軟語安慰,以及他適時辯解之下,高祖母雖仍有些害怕他,但總算沒有先前那般驚懼――高祖母認認真真地感知蘇午的氣息,良久以後,終於點了點頭:“你那法門――真是聳人聽聞。 我活了那麼久,也從未聽說過有人在厲詭與人身之間來回轉變的……” 蘇午笑了笑,沒有就此與高祖母解釋太多。 ‘神頭鬼臉’咒印亦是他自身的一個秘密。 “我常在夢中見到高祖母,今時見得高祖母魂靈,原以為隻是我識得高祖母,而高祖母不會識得我呢……”鼎靈在旁溫聲細語說話道。 高祖母轉而看向鼎靈,性魂離她都近了一些。 ‘她’凝視著這個血脈後嗣的臉孔,慈愛地說道:“靈兒之所以會在夢中見我,也是高祖母用了一些手段啊。 我識得靈兒,卻比靈兒識得高祖母要早得多了。 自你出生以後,我便借助‘枉眼夫人’一直默默觀照著你。 連我自己的親生女兒――我尚且不曾這樣寸步不離地看顧過――也是你啊,才叫我這個早就該死了的老婆子,決心做些事情,給自己的後人留條活路……” “高祖母……” 祖孫二人輕聲細語交流了一番。 關於‘怨神複蘇’此事中的各種謎團,也隨著高祖母娓娓道來而儘被解開。 蘇午猜測確實沒錯。 ――怨神本身並沒有思維。 它囚禁了高祖母的性魂,而高祖母為了逃脫這種痛苦的囚禁,嘗試了諸多辦法,最終發現,隻要自己幫助推動怨神複蘇,那麼怨神對自身的囚禁就會漸漸紓解。 高祖母隨即開始為怨神複蘇籌謀。 作為‘怨神’的腦子,推動了諸多事情,走向如今的局麵。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今時之果,亦是昨日之因。”高祖母歎息著道,“當時我雖是受了怨神影響,跳崖自殺。但他多年來冷落於我,早已讓我萌生死誌。 我被怨神鎖鏈囚禁至今,也想過諸多。 實我之死,不能怨任何一人。 隻能怪自己年輕時錯付他人,不知自愛,又草率決定了一生的伴侶,反毀了我與他兩個人的人生,罪皆在我……” 蘇午在旁沉默著,未有說話。 高祖母伸手想要摸一摸鼎靈的臉頰,然而她終究隻是一道亡者意識而已,手掌如泡影般穿過鼎靈的麵孔,為與對方有分毫實質接觸。 她搖頭歎息了一聲:“我身在怨神鎖鏈囚禁之下,每時每刻都備受煎熬。 今時因果儘去,我對人間也沒有多少留戀了。 靈兒,接下來還須你們搭把手,幫我斬斷這鎖鏈,令我永得自由。” 先前這位高祖母說過,鎖鏈一斷,她的性魂就會跟著崩滅消失。 鼎靈眼中淚光閃動,先前與高祖母一番交談,終於叫她知道了親情是怎樣一種溫暖的事物,此下知道離彆在即,內心頓時充滿了不舍。 高祖母溫聲安慰了鼎靈幾句,繼而看向了蘇午:“小輩,可有辦法替我斬斷身上這怨神鎖鏈?” 蘇午點了點頭,卻看向了旁邊的鼎靈。 鼎靈眼眶微紅,向他輕輕點頭:“這道鎖鏈隻能給高祖母帶來痛楚,鎖鏈存留,固然能留住高祖母的性魂,卻也讓她每時每刻備受折磨。 我作為子孫後輩,此下唯一能為高祖母做的,即是幫助她斬斷這條囚禁她的鎖鏈了。 鼎陽師兄,還請你援手於我。” “不必客氣。”蘇午搖了搖頭,從黑暗中撈出了‘大紅蓮胎藏’,朵朵紅蓮於刀麵上盛放,耀人眼目。他看著高祖母,徐徐說道,“老前輩,可還有什麼話要留給鼎靈師妹的? 我這把刀極快, 一刀之下, 應能瞬息切斷鎖鏈。” 高祖母看著蘇午掌中紅蓮盛放之刀,又轉眼看向鼎靈,猶豫了一下,道:“我協助怨神拚湊拚圖,經常觀察那副拚圖至今,卻也發現――那副拚圖並不完整,有極大缺陷。 你們若見塑像背後拚圖,切不可因見其神異而起貪心,依照拚圖修行自身。 ――那樣必然會出大問題!” 怨神塑像背後拚圖,乃是鑒真刻意留下的。 鑒真從何處得到的拚圖,蘇午難以儘知――隻能推測這副拚圖,與天人交感境界中獲得的‘完整神韻’有莫大關聯。 他亦曾在天人交感之境中,窺得完整神韻。 可惜脫離了那般境界後,完整神韻也從思維裡消去。 鑒真留下的任何事物,在蘇午看來,都帶有莫大隱患,甚至鑒真本身就是個恐怖的禍患,如此,不用高祖母多提醒,對於那副拚圖,他亦會認真對待,不可能隨便按圖修行。 “多謝老前輩提醒,貧道一定謹記!”蘇午點了點頭。 鼎靈亦抿嘴應聲。 “斬斷鎖鏈吧。”高祖母釋然道。 她話音一落, 朵朵紅蓮簇擁的太刀在黑暗裡拖曳出一道紅光,那紅光倏忽劃破黑暗,‘穿’過了盤繞黑地藏塑像周身的鎖鏈! 鎖鏈齊齊而斷! 被鎖鏈束縛的高祖母在這個刹那,卻未隨著鎖鏈一齊消失―― 她麵露奇怪笑意,倏忽化作星星點點的煙塵,意圖撲向鼎靈――卻在此時,大紅蓮胎藏化作一輪圓日,將那點點煙塵亦包容於圓日中, 儘數煉為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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