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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現實與陰間的交界地,身後斑斕氣脈漫卷而來,蘇午神色平靜,不徐不疾,看著陰間之外――現實世界的景象。 此下的陰間邊緣外麵, 是現實裡的一處山洞。 山洞裡黑漆漆的,即便有許多燈燭在陰暗角落點燃,亦隻是稍稍映照出了此間的朦朧情景。 一些被塑造得怪模怪樣的泥胎神像,在山洞中的寬敞地帶排成了兩列,相對而立。 左邊的泥胎皆為男性,要麼生著傳統神像絕不會有的惡詭之角,要麼就麵色血紅、口中伸出獠牙,活像是一個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鬼王。 右邊的泥胎俱是女性, 它們同樣麵貌猙獰,但作為女性的生丨殖特征極其明顯, 或是胸口巨大,或是頭發極長,作出種種等候交丨媾的姿勢。 這兩列男女神像,當下都是年久失修的狀態。 有些神像沒了腦袋, 有些神像齊腰而斷,被後來人用釘子強行釘在一起, 有些神像缺胳膊少腿。 種種神像,俱有一個共同點――它們頭頂被夯入了一根根成人手臂粗的銅樁,那銅樁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密咒真文――蘇午隻看一眼,就確定那是密藏域的密咒真文, 這篇密咒真文,出自‘虎衣明王’本尊修行之中。 密咒與蘇午從前常見的‘虎衣明王’本尊經綸提煉出的密咒,已經有較大差彆,可以看出應該是後來人自行領悟、開創出的一種密咒。 但從密咒真文的整體架構中, 蘇午仍能看到一些熟悉的影子。 那些熟悉的影子, ‘映照’出了他自己的麵目。 他終於確定, 捉虎仙人是誰。 就是他的師弟――李狗剩,李虎。 他傳授了師弟‘虎衣大士修行法’,叮囑過對方種種禁忌,他的傳授,足夠師弟修行到開了‘心脈輪’的境界,但眼下銅樁上的密咒真文, 則反應出師弟的修行境界,非隻是開了心脈輪, 對方或許連‘天關之輪’都打開了。 這種隔著一個時空,看到故人遺留痕跡的經曆,讓蘇午心底滿滿地都是情緒,他恨不能立刻拔足前去灶君廟,拿到自己埋在祭灶君碑文下的銅環。 但他又深知,當下準備愈多, 日後再入灶神模擬,才能越不留下遺憾。 是以便將此種情緒深深埋藏在了心底。 他的目光越過那排成兩列,腦頂被夯入一根根銅樁,被破了發廟的邪神,看向最上首位置,一尊渾身被風乾、凝固的黑黃米飯包裹著,腳踏著一具已經失水風乾的男子屍首的‘神像’,就立在最上首。 這已經不能說是人像了, 根本就是活人俑。 遍身被乾涸凝固的黑黃米飯包裹,看不出具體形貌的‘喜神’披著紅蓋頭,一根根紅線纏繞在它身上,那些紅線下綴著一塊塊木牌。 木牌上還寫了些東西, 不過木牌太小,‘喜神’與蘇午距離太遠, 他即便目力極佳, 此下也是看不清木牌上的文字了。 ‘喜神’的胸口處、四肢、乃至腳下的男性乾屍,都被一根根銅樁貫穿了,它胸口處的那根碗口粗的銅樁,被鋸掉了大半, 從切口處看,銅樁被鋸得極其平滑, 應該是現代切割機器所為。 一道銅牌還釘在喜神身上, 銅牌也從中間被切斷,但不影響蘇午看清銅牌上的文字:“初祖陰喜,光興之祖灶君李嶽山,掌灶人李午在上,今弟子伐山破廟於此,玉田、小池六地之‘喜神’,從此絕祀! 喜神教人隔絕‘陰喜脈’門牆! 灶王神教‘六正脈’之陰喜脈捉虎郎李虎留字。 大明崇禎十五年九月七日午時!” 那銅牌上的一列列文字, 像是一記記重錘, 砸進蘇午的眼睛裡, 砸在他的心尖上。 他在上麵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看到了師父的名字, 看到了師弟的名字。 其他人呢? 珠兒、青苗、秀秀過得好不好? 那頭無知覺容納了厲詭的騾子,是否還被他們約束著? 織錦山上新立起的灶莊,此後又如何了? 自己答應了與老道一起前去茅山巫教祖庭,卻中途食言離開,老道玄照會不會因此與灶莊交惡? 一個個問題在蘇午腦海裡盤旋不休。 蘇午看到那‘喜神’像前, 停著一副棺材, 棺材裡,躺著個臉色青白的年輕人。 ――是個死人。 在棺材周圍,還圍著六個男人,一個女子。 女子體型癡肥,輕輕撫摸著棺材裡男青年屍體的臉孔,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下,落在青年青白的麵孔上,她的聲音如泣如訴,蘊滿悲傷:“當時我們生這個孩子多不容易? 頭胎是女孩,養了幾個月,你就偷摸把孩子送走了,我連看都沒看著她最後一眼。 二胎還是女孩, 孩子一滿月,你就張羅著賣給了人販子。 直到三胎――第三胎啊! 天可憐見,我終於有了個兒子, 你們老喬家終於有了後! 他小時候體弱多病,你半夜醉酒不回家,都是我背著他到村頭的藥鋪子裡看病, 他上二年級那一天,看我在地裡忙著收稻子很辛苦,給我寫了個紙條,讓我歇一歇――那個歇字還寫錯了,就這樣,我看到那個紙條,也覺得再苦也不苦了! 我們的孩子啊, 我的喬陽啊――他就這麼淹死了……” 女子絮絮叨叨的說著, 六個男人中,身形最為瘦削的那一個無聲地摸著眼淚,將寫好字的木牌,穿上紅繩,掛在喜神身上。 他默默不語, 女子卻不放過他, 猛地抬起頭來, 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我們走到這一步,我的兒,我的兒眼看就能活過來了,就這麼放棄了?就這麼放棄了?!” “被、被發現了…… 再繼續下去,說不定連喜神現在藏身的地方,都會被人刨出來!”迎著妻子凶狠的目光,瘦削的丈夫說話竟也不利索起來。 “誰會發現我們? 誰能發現我們?現在真正有本事的人,又有幾個?!”妻子身形肥壯,像一堵山般迫壓著丈夫的神經,她死死盯著丈夫,接連說道,“你想個辦法! 你再想個辦法! 騙他們家那個女孩到店裡來, 用‘喜神第十六篇的渡命種生法’,把她的命度給咱們陽陽!” 瘦削丈夫瞠目結舌:“我們是開棺材鋪的,有甚麼辦法把人家騙家裡來?那老頭不就是在咱們這定了棺材嗎?人家肯定有警覺的! 這可是人命! 一個老頭活到歲數這麼死了,彆人也看不出來什麼。 那一個年輕的大姑娘――”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妻子像是頭被殺的豬一般嘶號起來,滿頭亂發瘋狂甩動,“他們家就他爺孫倆了,死了就死了,誰會查! 誰有那個精力,那個本事去查!” 看著狀若瘋魔的妻子, 丈夫震驚了一會兒, 神色平靜下來,嘴唇囁嚅著,看著周圍圍過來的五個妻子的‘娘家人’,他終於道:“我還是想想法子,讓他們按著咱們的指示, 把那隻‘破黑天的公雞’殺了吧……” “沒在我們要的時間裡,殺掉那隻公雞, 現在再殺已經沒用了。”某個娘家人麵色陰森,語氣冰冷地道,“得按照你老婆的說法,隻有那個年輕女孩的命, 能救你們兒子的命!” “彆的、彆的沒有辦法了嗎?”丈夫臉色慌張地問。 那個身材高大的娘家人,冷笑著搖頭。 在他身後, 一個聲音倏忽響起:“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 “誰!” 七個人紛紛扭頭, 看向聲音源出之地, 在一片斑斕氣脈交結之中,身材高大英挺的年輕人從氣脈中邁步走出。 他神色淡淡, 眼中好似沒有七個人的倒影, 視眾人若無物:“你們七個人統統都去死, 到陰間去和你們的兒子團聚就可以了――” 蘇午一言落地, “什麼?!” “殺了他!” “彆讓他跑了!” 那圍著棺材的七人紛紛變色大變,都吼叫著撲向站在山洞角落,緩步走來的蘇午! 蘇午徐徐邁步, 他腳下的陰影都蠕動著,與洞窟裡一座座神像、石塊的影子交疊相接, 濃稠的黑暗從那些影子裡漫溢出, 刹那間鋪滿整個山洞, 在陰影間隙裡,反映出現實的情景。 一盞盞血燈籠就從那現實的情景裡升起來,鑲嵌於黑暗中,滴溜溜轉動。 蘇午雙眼眼底亦升起了兩盞血燈籠, 他注目向朝自己撲來的幾個男人, 好似有一把刀, 橫著掃過山洞內的大片空間, 那被黑暗包容的一座座男女神像、那奔跑向蘇午的一個個人, 都在頃刻間被腰斬了! 噗通!噗通!噗通! 鮮血塗抹山石, 內臟的碎塊散落一地! 黑暗消散去, 滿場皆寂靜。 陰森的山洞裡,除了蘇午,再沒有一個完整的人。 妻子的雙腿無力地依靠著被濺上了許多鮮血的黑棺材,肥胖的雙腿緩緩滑倒在地。 她的上半身卻趴在棺材裡,猙獰的臉龐壓著兒子的屍體。 這肥胖女人,眼裡還有光芒閃動。 她抓著一塊木牌,將那木牌上的紅繩一端係在自己拇指上,另一端係在兒子的手腕上,口裡喃喃自語:“拜喜神,拜喜神…… 甲乙在艮乙庚乾,丙辛坤位喜神安。 拜喜神,拜喜神…… 夫妻姻緣宿世來,喜神有意傍生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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