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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間的門用力關上,她的身子因巨大的聲響抖了一下,等門反方向彈開,洗手間的大門已經打開,靳譯肯走了。
龍七的手扶上門板。
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穿著一件單薄的T恤,外套拿在手中,慢慢地走,本來想指著她鼻子罵的方璿愣了一下,急著上洗手間的男士一個一個擦過她的肩膀,她捋頭發,眼淚無聲地掉了一顆,落在地上。
後來,叫了出租車回酒店。
車窗開了一半,吹著她額旁的頭發,她環著雙臂看著沿途橘黃的路燈,單薄的T恤擋不住寒氣,受著涼,但肌膚還留存之前的觸感,像一張記憶卡被激活,以往那些摩擦和親吻都如走馬觀花接踵而至,她想起北番高中教師辦公室隔壁的“小黑屋”,那間用來感化頑固學生的所謂“心理谘詢室”曾是靳譯肯最愛蹲點她的地方,每回她被班主任勒令去反思的時候,裡頭總有一個抬著二郎腿候了她半節課的他,明明是全校最不可能進這間小黑屋的人,偏成了對這個小黑屋一桌一椅四牆一門最熟悉的人,靳譯肯在裡頭抱過她,解過她的校衣紐扣,親過她的後頸,也在她被班主任訓得滿肚子火後,悠哉地幫她補過作業,那使他翹了一整節主課。
她那個時候,喜歡著董西,嫌棄著他,從來沒有思考過“他會離開”這件事,仿佛他對她的縱容是天經地義永垂不朽,她沒有要好的女性朋友,沒有打心底關懷她的親人,沒有什麼精神導師,高中三年卻從來不覺寂寞,都是因為那個時候的靳譯肯無聲無息地包辦了這些角色,以至於他瞬間抽離之後,她才發覺接下來的人生有多沒勁。
但現在沒那麼容易了。
咬她又是什麼意思呢。
撫著肩部,發著呆。
出租車到達酒店,午夜十二點出頭,路上無行人,她從衣兜掏了半晌沒找著一張現金,想用轉賬工具,手機偏也沒電,讓司機先等著,準備去前台借一點,剛進酒店大門碰巧遇上臧習浦身邊的王助理,王助理卻衝著她來,手裡揣著兩張現金說:“愁錢了吧,姐在樓上都看見了,來救你了。”
“臧老師沒休息呢?”等王助理付完車錢回來,她淡問一句。
王助理頓了頓,說:“休息了。”
話音剛落,酒店門外又傳來車聲,她側頭,看見周以聰載著高寧寧回來,高寧寧沒下車,周以聰下了主駕駛,一邊關車門一邊向她看過來,一副意欲談話的企圖樣兒。
靳譯肯還是放他們一馬了。
而她連反應都懶得給,彆頭往電梯走,周以聰幾步跨上台階,進大堂,喊一聲她的名字,她照走不誤,又疲又累。
周以聰在後頭攤了手。
像是無聲告彆,針對一場本就不牢固,現在更被他徹底搞砸的薄弱關係。
隔天,龍七得到一個消息,靳譯肯又回英上課了。
昨晚本就是他在國內待的最後一天,趕的是淩晨兩點的飛機,所以周以聰和高寧寧被放過一馬是有原因的,他確實沒時間作弄這兩人了,她得到消息的那個早上,在鏡子前坐了很久,抽著煙,看著靳譯肯在她肩膀上咬出的那塊齒印,紅彤彤的一塊,無比清晰,到現在都有痛感。
她剛洗完澡。
皮膚上騰著熱汽,頭發在腦後紮成個髻,漏下幾縷貼著後頸,沾著水,濕嗒嗒的,腿架在梳妝桌桌沿,腳踝處有不知拍戲還是與靳譯肯差點“苟合”時落下的淤青,這個時候靳譯肯應該在飛機上補覺了,不知他睡不睡得著,不知他心裡有她沒她。
反正她睡不著。
明明前幾天還是一團死灰的地方,現在有簇火苗在竄,燒得她心口又癢又麻。
煙燃到尾端,熏得她兩指都有了焦油味,她又給竇浚雲發去一條消息,讓他把靳譯肯的手機號發來,約莫五分鐘後,竇浚雲回:你忘不了他?
關他什麼事。
但龍七沒嗆,她打字:對,我忘不了他。
竇浚雲的聊天框顯示正在輸入中,十幾秒後,甩來一個問題:你知道前女友身上什麼道最好走嗎?
……
竇浚雲:陰道。
拇指在鍵盤上停頓了一下,看著竇浚雲緊接著發來的一條信息:如果是他要分手,那麼以男人的角度告訴你,他就算回頭,也隻是因為睡你不用負責任,絕不是因為重新愛上你。你要犯賤,隨便。
隨後發來了一串手機號。
龍七心口有一股鬱結難舒的氣。
竇浚雲這玉石俱焚的話術效用挺大,得不到她也不讓她好過,所以拇指在這串號碼旁躊躇半晌,還是沒摁下保存鍵,而後將手機“啪”地一下往梳妝台上滑,撫額頭,把紮在腦後的皮筋也輕輕拉扯了下來,長發四散。
玄關傳來叩門聲。
她出神地望著鏡子。
玄關傳來第二聲叩門,她才起身,往貓眼看,看見大隊伍:老坪,女助理,臧習浦與他的王助理。
老坪對臧習浦恭恭敬敬的,叩了門後,還朝著臧習浦略帶歉意地笑笑,王助理懷內抱著一疊雜誌,龍七說:“等一下。”
換了T恤,套了外衣,將門打開,臧習浦的視線落在她頸部那幾根沒收乾淨的頭發上,隨後可能是感受到了從她房間冒出的水汽,在老坪習慣性地進門前,說:“正好是早餐的時間,酒店二樓的咖啡廳新進了正宗的藍山咖啡豆,我看,我們去那兒談?”
龍七看老坪,一股“談什麼”的問號臉,老坪不敢耽擱,立刻搭腔:“行,行,那兒好。”
“那麼,”臧習浦努了努嘴,“半個小時後咖啡廳見,時間夠嗎?”
問的是她化妝及換衣的時間。
老坪替她點頭:“行,夠。”
等臧習浦走後,老坪心情甚好,上手就往她腦門上捋一記:“你撞大運了。”
門關上,女助理替她整衣服,她抬膝往床尾坐著,老坪將一本雜誌遞她跟前:“《Frago》,國內四大時尚雜誌之首,你是吃這飯的,你知道這雜誌門檻有多高,那可是焉文菁這種層次的封神級影後才露臉的雜誌,哪怕現在最紅的周以聰,劉碧幫他搞了一年半的門路都上不了!臧習浦今早給我打了電話,他想帶你上封麵。”
老坪說完這話,還處於又激動又自覺牛逼的狀態,叉著腰,鼻子哼哼地出著氣,好像即將上封麵的是他自己一樣,伸出手指補充:“而且是《Frago》意大利版的封麵,最正統的那一版,你上完這封麵簡直跟貼過金一樣。”
龍七用手肘撐著身子:“為什麼?”
“所以說你撞大運了!”老坪又用指頭點了點雜誌封麵,“原本臧習浦要和焉文菁搭檔,封麵主題是“雙皇”,但焉文菁這幾年一直是半息影狀態,《Frago》那兒敲了她半年都敲不下來,好不容易答應,臨到關口又因為私事推了,這不就被你撿漏了,臧習浦推了你一把,焉文菁與臧習浦關係好,也順嘴推了你,這就把你定下了!“
臧習浦這老大哥真夠仗義的。
“那我能見到焉文菁嗎?”龍七問。
焉文菁是一個特彆有風情的女演員,美得不行,要命得不行,地位都稱皇了,龍七初中那會兒就愛看她的係列電影,老坪說:“我倒也想見,但人家現在閒雲野鶴著呢,《Frago》都沒請動人家出山,你一小毛丫頭你覺得呢?所以努力吧拚吧,想見哪個層次的人就先殺到哪個層次,彆瞎浪了。“
老坪說的這話雖然糙,但有道理,她接著說:“知道你跟臧習浦的層次差在哪兒嗎老坪?”
“哪兒?”
“就是他在門口看一眼,就知道一個剛洗完澡的女演員的房間不能隨便進,但是你,我都快換衣服了,都不好意思接著脫了,你還在這兒給我瞎叨叨。”
老坪指了一把她,但說不出什麼話來,隨後擺手往門外走。
換完衣服後,在酒店二樓的咖啡廳見了臧習浦,空氣裡都是咖啡豆的幽香。
老坪說這兒的藍山咖啡果然比彆家的正宗一些,但是龍七喝了半杯子都沒喝出差彆,冷笑說你可彆不懂裝懂,但隻說到“不”字,後麵的“懂裝懂”沒說出口,就被老坪在桌底下狠狠撞一記膝蓋,她撐著額頭,在桌底下對老坪豎中指,坐在對麵的臧習浦笑了笑。
他說:“你樂意拍嗎,龍七?”
之前的話題正聊到《Frago》的拍攝行程。
臧習浦的語氣裡完全沒有一點“我帶給你這個機會,你要感謝我”的意思,反倒有一層“如果不樂意就不拍了,開心最好”的潛意思,他靠著椅背,雙手閒閒地插著褲兜,折起的衣袖下露著顯眼的花臂,龍七撐著臉頰,老坪盯著她。
“樂意啊,很榮幸。”她也靠上椅背,說。
“那就好。”
臧習浦應。
而那天,她得到的第二個消息是,鄔嘉葵被正式提名國內“亞美獎”最佳女演員候選名單,憑借去年出演的一部公路文藝片。
“亞美獎”作為國內最具權威的電影大獎,一點兒不摻水分,這個消息傳來劇組的當天,導演在休息間隙替鄔嘉葵開了一瓶香檳提前預祝,而這天也正要拍鄔嘉葵的最後一場戲,化妝師在替龍七遮肩膀上的齒印時,鄔嘉葵在隔壁,堂而皇之地吩咐助理買飛倫敦的機票。
龍七合上劇本,聲音響,比遮雨棚頂部劈裡啪啦的雨聲還響,周遭忙碌的人手滯了半秒,朝她偷偷打量幾眼,繼續忙自己的事情,她疊著腿坐在遮雨棚下,膝蓋與肩膀都蓋著大衣,鄔嘉葵坐在她隔壁,身上同樣裹著大衣,撐著額頭,笑吟吟地向助理吩咐著事兒。
遮雨棚前是正在布景的道具組,這一場拍的是鄔嘉葵在雨中的重頭哭戲,拍完這場她就殺青了。
而龍七還得連軸轉半個月才能殺青。
鄔嘉葵演這場戲的時候,她也看著,前一刻還滿麵笑容的人,戲一開場,情緒就整個兒出來了,從淺層次的悲到深層次的怨,從眼眶泛紅到眼淚砸落,從壓抑發抖到悲憤尖叫,鄔嘉葵是天生演員那塊料,演得出神入化,導演喊卡之後,再次出現全場鼓掌的現象,鄔嘉葵的姑媽親自上前裹外套,鄔嘉葵的眼睛還紅著,情緒倒出得挺快,笑著向周圍的工作人員鞠躬致謝,老坪在旁邊抱著手臂努著嘴,朝龍七打量一眼。
要她好好學學這未來最大的競爭對手。
而後,又與她促膝長談了一場,問她是否準備好承受接下來的工作量,臧習浦那兒的拍攝行程定了,之前一直在接洽的某女士奢侈品牌代言也同期敲下來了,如果龍七接了這個代言,她一結束劇組工作就要飛夏威夷拍這個品牌的春夏季度廣告,如果她不接受,就能有半個月的假。
老坪知道半個月的假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
她當時坐在休憩椅上,曲著膝,窩在厚實的空調毯中,手指在手機屏幕上一劃,再劃,刷新著本地到倫敦的航班信息,老坪搬了個椅子坐在她跟前,打量她。
她的腦海裡循環往複地轉著靳譯肯說的那句“沒那麼容易。”
也被竇浚雲那句近乎撕破臉皮的話擾著心神。
腦袋靠著椅背,手機在手心緩慢地轉,每在心裡默念一聲“靳譯肯”三個字,心口就懸一下,像坐過山車到達頂端又急速下降的那種懸,直到手機在手中黑屏,沉默第五分鐘後,她終於吸一口氣,看老坪。
……
“我接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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