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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兩天,太子李承乾便下令曰:“紀國寺慧淨法師,名稱高遠,行業著聞。綱紀伽藍,必有弘益。請為普光寺主。”

嗯,設定好的流程,三教論講圓滿和諧,惠淨升為普光寺主持。大家都比較滿意,都鬆了一口氣。

大事處理完了,徐齊霖的麻煩也來了。沙門是很記仇的,不是編了故事把滅佛的二武都送進地獄受苦了嘛,對反佛的徐齊霖哪能輕易放過?

當然,沙門現在還是想“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爭取渡化徐齊霖這個迷途的羔羊。可他們哪知道,徐齊霖卻是一言不合便暴起呲牙的凶狼。

而沙門有這樣的想法也很正常,武德年間的反佛鬥士傅弈差一點就成功了。貞觀年間再出個徐齊霖,沒準就真的掀起反佛滅佛的風潮了。

而且,此時關於國教的議論已經初露端倪,老李家遵李耳為祖,李耳創的道教是大有希望。若道教成為國教,無疑將壓佛門一頭。

佛道兩道爭奪誰大誰小、誰上誰下,已經幾百年,沙門豈肯輕易認輸,肯定是要百般爭取。

但沙門決定爭取徐齊霖,也知難度甚大,因其師為陸羽。所以,商討之下,先定個小目標,隻要徐齊霖不公開反佛便算是成功。

可沙門眾人卻不知道,此時的徐齊霖正在家中接待白發蒼蒼的老鬥士傅弈呢!

在趙國公府上的一番言論,終於還是傳揚開來。傅弈是從探病的李淳風口中得知,立時從病榻坐起,讓兒子相扶,李淳風相陪,到徐府來見徐齊霖。

傅弈是前任太史令,李淳風是太史局的太常博士,又都是道門中人,皆精通術數,關係甚為親近相熟。

到了徐府,徐齊霖還真在家裡,正在設計建築圖紙,準備把城外的鋪子改成大戲院。

有這個想法也是在中元節於勾欄看戲之後,徐齊霖發現沒有擴音器的話,很難達到他心目中的效果。

特彆是比較大的場子,你就算喊破喉嚨,又能有多少觀眾能聽清?

依據現在的技術條件,弄幾個鐵皮大喇叭倒是沒問題。但徐齊霖並不滿足,他想到了回音壁,想到了教堂穹頂,便決定依樣改建。

賺了錢,那就得花呀,徐齊霖不是守財奴,卻越來越有土豪的大氣。剛買下了隔壁的院落,準備給老哥住,這又開始建戲院了。

得到下人通報,徐齊霖心中便隱隱有點猜測,但也不敢怠慢,就憑傅弈八十四歲的高齡,也得尊老不是。

在廳堂,徐齊霖禮數周全地待客。果然,隨意攀談幾句後,傅弈便說出了自己此來的目的,與徐齊霖的猜測基本吻合。

“佛是胡中桀黠,欺誑夷狄,初止西域,漸流中國。”傅弈望著徐齊霖,沉聲說道:“模寫莊、老玄言,文飾妖幻之教耳。於百姓無補,於國家有害,某深恨之。”

徐齊霖說道:“沙門確有積弊,然存在即有理,家師以為可抑不可滅。”

傅弈沉吟了一下,這與他的宗旨略有不符,他是堅定的排佛,雖不是殺僧焚經,但卻要使佛教在中華消失。

李淳風對此並不是很熱心,他更專心於天文、曆法、算學以及天象儀器等專業領域的研究。但既陪傅弈而來,也不得不附和兩句。

“大事豈能一蹴而就?高祖從太史令之言,亦是隻頒沙汰詔,而不是除釋教詔。”李淳風勸說道。

傅弈聞聽此言,微微頜首,也知道要達到除去釋教這個終極目標非是一日之功,先使其勢弱,也比現在放任其日盛要好。

想到這裡,傅弈便退而求其次,微笑著說道:“陸羽仙長道法高深,見解比某強得太多。是某心急而過於操切,先抑後滅,是為深謀遠慮也。”

停頓了一下,傅弈取出幾卷手稿,對徐齊霖說道:“某集魏、晉已來駁佛教者言論,編為《高識傳》十卷,欲行於世。”

徐齊霖點頭答應,說道:“小子可為排版印刷,傅公可放心。”

傅弈嗬嗬一笑,說道:“徐小友爽快,某在此謝過了。”接著,他慨然一歎,說道:“妖胡亂華,舉時皆惑,唯獨竊歎,眾不我從,悲夫!”

“曲高和寡,世事亦是如此。”徐齊霖說道:“家師以為,經綸相辯,道門不敵佛門;若以時弊相陳,則昭然若揭,世人容易接受。”

傅弈疑惑地問道:“何為時弊?某七次上書,痛陳釋教之害,難道還算不上時弊?”

徐齊霖撓了撓頭,說道:“依小子所想,時弊越是詳細,越是數據周全,就越能觸目驚心。”

“怎麼說?”李淳風代傅弈問道。

“比如說到寺廟修築的壯麗而糜費,最好列出其花費幾多;說到寺多如牛行,便統計出具體數量。”徐齊霖邊想邊說道:“再有僧人數量,也最好有個具體數字。”

停頓了一下,徐齊霖繼續說道:“再有,痛陳僧人不耕不織,那一年需要糧食、布匹多少,需要幾丁勞作方能供養一僧。這樣直觀而一目了然,若寺廟泛濫,僧人太多,影響到國家財政經濟,朝廷豈能坐視?民眾亦將以之為苦。”

“此非一時之功。”傅弈眼內精光一閃,說道:“然卻能立竿見影,比之虛妄痛陳要強上百倍。”

李淳風亦點頭讚同,說道:“現營造寺觀,皆務取宏博,竟崇瑰麗,耗費錢財以十萬百萬計。若陛下得知一寺當皇家一宮,恐怕也將震驚而生怒。”

徐齊霖嘿然一笑,心道:老李你可夠壞的,明知道大明宮爛尾,還要故意挑動陛下敏感神經。嗯,還有洛陽的宮殿,朝廷沒錢修建,寺廟卻成百上千,換誰都得來氣。

傅弈思來想去,覺得大有可為,不由得胸懷為之一暢,竟覺得病勢也不那麼沉重了。再看徐齊霖,覺得更加順眼。

被八十老翁目光咄咄地老看著,徐齊霖有些不自在,撓頭道:“儒教與沙門亦有經義和理念上的衝突,儒道或可聯手,聲勢則更大。”

儒學作為中國古代封建宗法製的主要支柱,它主張的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論,較之佛道更能治世和維護封建統治。

而且,傳統儒家對佛教的態度,從一開始就以攻擊與排斥為主。無它,佛教出家、修行方式與中國傳統的孝道、和忠君孝親的倫理精神相互違背,被儒家認為違理背德。

除此之外,儒佛兩教還有神滅神不滅、因果報應、佛法與名教、夷夏之辨等等,都是爭論比較激烈的問題。

而儒教道教都是出自本土,也都是站在維護本身的正統地位,捍衛中國文化傳統的立場上,來反對與排斥佛教。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徐齊霖想得很簡單,也覺得大為可行。

“或可行之。”傅弈的心思全在“時弊”上,對此似乎不太感興趣,隻是隨口附和。

徐齊霖眨巴眨巴眼睛,稍顯無奈,端起茶杯喝茶。

對傅弈,徐齊霖之前不熟,但在長孫無忌府飲宴聞聽其名後,回來便向老哥請教。此為何人,如何反佛?

徐齊聘還真知道一些,並從弘文館找了資料給他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徐齊霖這才明白為何傅弈被人掛在嘴邊了,反佛的招數簡直了,太損了。

曆史上的滅佛多是強迫和尚尼姑還俗,成為交糧納稅的國家丁口,或是參軍入伍,充實國家軍力。

傅弈則另僻蹊徑,建議“今之僧尼,請令匹配,即成十萬餘戶。產育男女,十年長養,一紀教訓,自然益國,可以足兵”。

和尚配尼姑,你丫的是真敢想,真敢說呀!

徐齊霖當時就感覺整個人都方了。大唐初建,確實急需增加人口,可也沒你這麼乾的呀!任何一個有理智的皇帝,估計也不會采納這個建議。

強令還俗也就夠了,他們還能不象普通人那樣生活,還需要你牽媒拉纖?背著罵名硬給人捏合,何苦來哉?

傅弈覺得此行不虛,大有收獲。徐齊霖孺子可教,假以時日,必定接過他的反佛大旗,完成他未竟的偉大事業。

同時,傅弈也覺得自己還很有餘熱可以發揮嘛!年輕人,還是需要自己扶上馬再送一程哩!

又簡單聊了一會兒,傅弈便起身告辭,準備和李淳風去發動道門,對沙門進行一番摸底調查,將“時弊”弄得周細精確。

“淳風,你知哪位道友擅醫,請來與某診治。”傅弈的突然詢問,讓李淳風不由得愣了一下。

傅弈這個人很有意思,按照古代說法叫“縱達”。平常得病,從來不請醫服藥,全靠身體素質硬抗。他本身是研究陰陽術數的,但又不相信。經常醉倒床塌,又突然蹦起,叫道:“我死啦!”

所以,傅弈突然要請醫看病,李淳風感到很奇怪,不知道這老頭兒受了啥刺激。但怔愣過後,還是滿口答應,去請醫術高明的道門中人去傅府給他看病。

嗯,老夫病愈,還要去彆處調查統計,就去寺廟最多的江南,不漏一座寺廟,不差一個禿頭和尚。

看到後繼有人,得到了打擊沙門的好辦法。傅弈重新昂揚起鬥誌,要與佛門繼續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息。

傅弈活動了一下胳膊腿兒,覺得這副身體還可以嘛!就算死,也要死在反佛的戰場上。

……………

九成宮。

綠草如織,鮮花如繡,風在不疾不徐地吹,帶著大自然沁人心脾的氣息。

涼亭內,阿珂靜靜地坐著,眼睛忽扇忽扇,臉上不喜不怒,不知在想著什麼,或是正沉浸於這靜謐和恬適之中。

好半晌,阿珂素手輕伸,按到了麵前的琴上。玉指輕拔,悠揚的樂曲緩緩流出,如那不疾不徐的風,吹來拂去,輕飄四方。

還是那首《滄海笑》,但此時心境不同,節奏既慢,韻味也迥異。沒有豪邁和滄桑,卻如一彎小溪,儘是慵懶和委婉。

樂聲舒緩,飄至遠處已似有似無,但依然讓樹蔭下的徐惠發出柔聲的感歎。

“今日阿珂的心緒靜如止水,這曲子彈得彆有韻味。”徐惠拿過團扇,輕輕給正看公文的李二陛下打風。

李二陛下“嗯”了一聲,往椅中一倚,把手裡的公文遞給徐惠,似笑非笑地說道:“聽這曲子,朕便是想發火,也沒了心氣。愛妃看看吧,汝家小郎又乾了什麼好事?”

徐惠愣了一下,這公文她是從來不看的,謹守本分。可李二陛下卻遞過來,還涉及到自家兄弟,不免心中忐忑,伸手接過,展開觀看。

乍看到徐齊霖反佛之語時,徐惠不禁微蹙峨眉,看了一眼李二陛下,又低頭再讀。

等全部讀完,徐惠抿起嘴角,現出一個漂亮的弧度,笑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臣妾生於江南,隻覺細雨飄飛之美,卻做不出此絕妙好詩。”

李二陛下有些哭笑不得,手指敲了敲椅子扶手,說道:“愛妃,莫要避重就輕,顧左右而言他。這確是絕妙好詩,然汝弟大放厥詞反佛,又待怎講?”

徐惠眨著明眸,很萌地說道:“大放厥詞?陛下言重了。齊霖隻是言沙門之弊,且講得很有道理呀!哦,這句‘遍地禿頭,誰是真僧’確是粗俗惡語,可他不是聽趙國公的告誡,改了嗎?這‘遍地光頭,誰是真僧’聽起來是不是——”

說到這裡,徐惠實在忍不住了,掩嘴笑得花枝亂顫。

李二陛下無奈撫額,卻是嘴角上彎,也不由失笑。

好半晌,徐惠才止住笑聲,可臉上的笑意卻依舊還在,開口說道:“齊霖這般促狹,實是不該。待臣妾修書一封,重重訓斥於他。陛下,您覺得可好?”

李二陛下翻了翻眼睛,說道:“那就有勞愛妃了。”

徐惠見事情過去了,李二陛下也沒有降罪之意,起身殷勤地倒茶續水,又假裝好奇地問道:“臣妾疑惑,建寺廟真的糜費如此,一寺當皇家一宮,有些誇大其辭、危言聳聽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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