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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長生非我願,但送故人歸第12頁 秋風蕭瑟,染紅了稷下學宮的滿山楓葉,也帶來了愈發深重的寒意。 距離那日論道台上的夕陽之約,又過去了數年。這幾年,子墨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下去,如同那秋日裡迅速枯黃的落葉。他辭去了學宮內的一切職務,將所有心力都傾注於他那部嘔心瀝血的著作——《格物新論》的最後修訂之中。 江一一幾乎每日都會去子墨的居所看望他。那是一座雅致的小院,院中種著一棵老梅樹,此刻正虯結著枝乾,積蓄著迎接寒冬的力量。屋內的陳設極為簡單,四壁堆滿了竹簡與書卷,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墨香與淡淡的草藥味。 子墨大多數時間都伏在案前,他那曾經能揮斥方遒、寫下錦繡文章的手,如今已是布滿老年斑,顫抖得厲害,握筆都顯得有些吃力。每寫下幾個字,便要停下來,劇烈地喘息一陣。江一一便會默默地為他端上一杯溫熱的參茶,或是幫他研好一池新墨。 兩人之間的話語越來越少,但那份默契與陪伴,卻愈發深沉。 江一一看著子墨日漸渾濁的眼眸,看著他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負擔,心中那股名為“離彆”的悲傷,就像漲潮的海水,一點點漫過心防,冰冷而刺骨。 她想起了在安渡那時的他,更多的是一種懵懂的愛情、她被動的提前偷偷逃跑了。而這一次,她是清醒地、一分一秒地看著一位摯友的生命之火,在自己眼前緩緩熄滅。這種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的感覺,比任何利刃穿心都要來得痛苦。 她不是沒有想過辦法。她曾背著子墨,去求過爹爹。 “爹爹,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在那間熟悉的格物堂裡,江一一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您有那麼多神奇的丹藥,有那麼多匪夷所思的知識,難道就不能……不能再延續子墨的壽命嗎?” 江修遠看著女兒泛紅的眼眶,輕輕歎了口氣。他放下手中的一枚水晶透鏡,走到她身邊,溫和地說道:“一一,我確實有一些丹藥,可以強行激發他的生命潛能,讓他再多活幾年,甚至十幾年。但是,那是以透支他最後的精神和靈魂為代價的。那樣的活著,他將神智不清,形同槁木,再也無法思考,無法寫作。你覺得,那是子墨想要的嗎?” 江一一沉默了。她想起了子墨那雙清明而堅定的眼睛,想起了他說“我不求來生,隻求此生無憾”時的坦然。她知道,對於子墨這樣將思想與尊嚴看得比生命更重的人來說,苟延殘喘的活著,是對他最大的侮辱。 “生命的本質,在於其過程的質量,而不在於其時間的長短。”江修遠的聲音充滿了哲理的平靜,“子墨用他這不足百年的生命,點燃了一場思想的火炬,其光芒足以照亮後世數百年甚至上千年。他的人生,比許多渾渾噩噩活了數百年的修士,要璀璨得多,也圓滿得多。我們作為他的朋友,能為他做的,不是強行挽留他的軀殼,而是尊重他的選擇,並有尊嚴地,送他走完這最後一程。” 江一一含著淚,重重地點了點頭。她明白了,真正的友誼,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終於,在那個初雪降臨的清晨,子墨完成了《格物新論》的最後一筆。當他放下筆的那一刻,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徹底倒在了病榻之上,再也無法起身。 學宮的醫師來了又走,最終都隻是搖頭歎息。子墨的生命,已經走到了油儘燈枯的境地。 彌留之際,子墨的房間裡擠滿了人。有白發蒼蒼、曾與他激烈辯論過的老夫子,此刻卻滿麵悲戚;有正值壯年、視他為精神導師的學宮中堅,眼含熱淚;更有許多年輕的學子,跪在門外,哽咽無聲。子墨,這位將一生都奉獻給稷下學宮的大儒,早已贏得了所有人的尊敬。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第四十四章:長生非我願,但送故人歸第22頁 他示意眾人退下,隻留下了江修遠和江一一。 此刻的子墨,麵色蠟黃如紙,呼吸微弱得仿佛隨時都會斷絕。但他那雙眼睛,卻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回光返照般地亮了起來。 他先是看向江修遠,用儘全身力氣,拱了拱手,聲音嘶啞地說道:“江山長……子墨,此生能得您……傳道授業,是我……三生有幸。格物之學,是……是能真正讓……人族……明理、自強的……大道。請您……務必……將它……傳承下去……” 江修遠鄭重地回了一禮,沉聲道:“子墨,你放心。道在傳承,火種不滅。你這部《格物新論》,便是最好的火種。” 子墨欣慰地笑了,那笑容讓他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他轉過頭,目光柔和地落在江一一身上,那隻枯瘦如柴的手,在被子上摸索著。 江一一立刻會意,她上前一步,坐在床沿,將自己那隻溫暖、細膩、數十年未曾改變的手,輕輕放入他冰冷的手掌中。 子墨費力地握緊了她的手,那點微弱的力道,仿佛是他此生最後的眷戀。他看著她,眼神裡充滿了不舍與釋然。 “一一……”他的聲音輕得像夢囈,“六十年前……格物堂初見,你還是這般模樣……如今,我已垂垂老矣……長生……真好,又……真苦啊……” 江一一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如斷線的珍珠般滾落,滴落在他枯槁的手背上,溫熱一片。 “彆哭……”子墨的嘴角努力向上揚起,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能與你和江山長相識,窺見天地之大,從‘天道威嚴’的迷霧中,看到了‘引力’、‘星辰’這些……世界的真容,我這一生,了無遺憾。” 他喘息了一下,繼續說道:“隻是……隻是可惜了……不能再陪你看這世界的更多風景了。不能……看你用格物學,去解釋……修行的奧秘;不能……看那真正的‘人造雷電’,照亮整座城池;不能……看人類乘坐著鋼鐵大鳥,飛上……飛上雲霄……” 他的話語裡,充滿了對未來的無限憧憬與想象,而這一切,他都看不到了。 江一一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哽咽著說:“我會的!子墨,我都會替你去看!我會把看到的一切,都記下來,將來……將來若真有輪回,我一定講給你聽!” “嗬嗬……傻丫頭……”子墨笑了,眼中閃爍著最後的光芒,“答應我……替我……好好看……這個……世界……”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握著她的手的力道,也漸漸鬆開。他眼中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最後閃爍了一下,便徹底黯淡了下去。 那隻手,無力地滑落。 子墨,這位稷下學宮百年不遇的奇才,這位將儒道與格物學完美結合的開創者,這位江一一生命中最重要的摯友,在他九十九歲的這一年冬天,溘然長逝。 江一一呆呆地坐在床邊,維持著那個姿勢,許久許久。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隻手中的溫度,正在一點一點地流逝,變得和窗外的冰雪一樣寒冷。 這一刻,她深刻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做“長生”。 長生,不是神話中逍遙自在、與天同壽的浪漫。它是一種宿命,一種注定要不斷與過去告彆,不斷送走生命中每一個溫暖過你的人的宿命。它是一場盛大而永恒的孤獨,你站在時間的河流中,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被衝向下遊,而你,隻能永遠地停留在原地。 那份悲傷,如同一座無形的雪山,轟然崩塌,將她徹底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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