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八、草舍夜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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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人在顏家莊蹲了三天，跑了十幾個人家。兩天晚上，董鳳蘭、黃響英都宿在沈寶鑄家後邊的頂頭小舍裡。小煤油燈點著，但屋子裡若明若暗。董鳳蘭坐在鋪北邊，黃響英則依在南邊牆上，兩人說笑起來了。
董鳳蘭說：“在外邊過宿，我不管跟哪個同鋪，都沒有脫過衣裳睡覺，除非我一個人睡張鋪，才脫掉衣裳睡。”黃響英說：“你老睡個連衣捆，不抱身的。”“我化裝的是女人的身子，跟男人睡到底不怎麼好，在外邊打遊擊我從來沒有解過衣裳睡。跟女同誌睡，當然更不好脫衣裳睡覺了。”董鳳蘭挪著頭發說，“你說說看，這就是裝女人的好處，小便不管有人沒人都得要團（蹲）下來，到了人家家裡上馬桶，更得要小心細致，叫個丫鬟放屁騰騰的。”
“周同誌呀，做個女人也就是年輕的時候吃香點，其實日子並不怎麼好過，我媽媽說女人跟了個男人過日子，生兒育女，十月懷胎，料理家務，縫補燒煮，騷雜（繁雜）不得了。兒女大了，一個個成了家，這就指望他們要有出息，到了最後成了老殼子一個。”董鳳蘭挪著劉海說：“黃響英呀，我哪要充女人的，命運叫我冒充女人的，小時候爸爸媽媽叫我裝女孩，說是能夠活命。爸爸媽媽死了，我留了說長不怎麼長的頭發。參加革命後，排長帶我執行任務，我假扮女人，此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黃響英說：“嗯啦，世上的小夥頭像你這麼彤，恐怕真的找不到第二個。……唉，你這個猴子缺的，你說你有男人，怎說了我家男人名字的？”董鳳蘭笑著說：“我在周家澤，壞人都喊我卞季氏，夏家泊、伍張、顧蔡這些莊子喊我卞董氏。”
“你個活猴子跟我搶做卞扣子的女匠，我黃響英量氣大得很的，絕對不會吃醋的，我是大娘子，你就來做個小娘子。”董鳳蘭笑哈哈地說：“你為大，我喊你姐姐。如若還在清朝的時候，我是女人，情願做個卞扣子的小老婆，隻是你大老婆要能夠容得了我。”黃響英說：“一個大夢的，在那個時候，女人隻有聽男人賞鍋巴的份兒，哪有自己的主兒。不過嘛，鳳蘭你這麼彤刮刮的，夫君寵愛你，我做了大老婆，當然沒個奈何，哪叫你沒有小老婆你漂亮的呢。”
“你個二叉辮子梳得這麼乾勢，也蠻漂亮的嘛，夫君怎得肯丟手的啦。”黃響英拿起辮子說：“你這就說錯了，做了婆娘就盤鬏了，隻有做姑娘的時候才打辮子的呢。”董鳳蘭挪著劉海說：“打辮子好，我在夏家泊讀書的時候就打的二叉辮子，兩邊甩甩多逍遙自在的呀。”黃響英說：“打辮子比盤鬏快當，盤鬏磨嘰死了，這邊望望，那邊望望，要蹲樣。話說回來，像你這樣留短發最耍脆，梳子幾刮了刮就行了。”
“黃響英呀，雖說你曾跟兩個男人拜堂，可沒有我跟男人拜堂像個樣子的。”黃響英說：“個大夢的，我跟卞扣子拜堂草草了事，哪還有個一五一十的。在蔡家堡跟惡霸地主張富玖拜堂，不曾等到磕頭，我就拔出短槍‘砰’的一聲將他打死。”
董鳳蘭笑著說：“我跟惡霸地主吳德亨在夏家泊舉行婚禮，從頭至尾一項都不缺。坐花轎，上轎船，拜堂磕頭，跨門檻，三茶四湯，坐富貴，我作為新娘子還出來給兩桌子的客人斟酒。”“你充新娘子夠曾頂紅蓋頭？”“頂了，娘家福奶奶攙上轎，男家福奶奶攙下轎，吳德亨這老東西家的門檻我前後跨了十個。”董鳳蘭接著又說了自己做新娘子時的打扮，引得黃響英羨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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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響英呀，你夠曉得你怎做了我的警衛員？”黃響英覺得蹊蹺，問道：“到底怎麼一回事？”“三天前一天下午，我路過向溝徐家灣遭到一夥人攔截，要我留下來做女匠，我溜不掉，他們有六七個人，個個都是實力五壯的。”“你怎麼辦？”“還怎麼辦的，隻好屈從啊。”董鳳蘭將事情說了一下，黃響英驚呼道：“沒得了，世道這麼險惡，到了冷落的地方，我們女人的身子一點都得不到保障。”
兩人談談說說，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最後兩人都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
西滸頭雖然靠近東滸頭，但人的思想落後了好多。範巧玲、吉素斌等人找了很多婦女進行促膝交談，啟發她們積極行動起來，做社會的主人。董鳳蘭、黃響英二人像見習的學生一樣，隻陪同，不怎麼說話。
午後，範巧玲對董鳳蘭說：“唉，我們到那河邊說個話。”董鳳蘭點頭說：“範科長，又有什麼任務呢？”“我們婦會沒有你的任務，你已經圓滿完成了。”董鳳蘭說：“那我換上男人的衣裳，女人的衣裳、首飾都交給你們啦。”範巧玲擺著手說：“你用過的東西你拿走，再說，我們也沒有給你準備好男人穿的衣裳。女人的衣裳跟服飾就由你留著做紀念吧，說不定你以後還要用上。”董鳳蘭將頭發攏到耳朵後邊，低著頭不說話。
範巧玲說：“我正式向你宣布，婦會聯席組借用你到此結束，你可以恢複周雷的名字。……唉，這以後你打算上哪裡去？”董鳳蘭說：“等我卸掉這身打扮，那就是周雷了。你問我上哪去，我當然還回到周莊區隊。隻是這段時期，我在你們領導身邊工作這件事要保密，不要說出去。”範巧玲說：“這你放心吧。我們在此分手，下次有緣再在一起工作，再見！”
董鳳蘭走到西滸頭莊西頭，忽然有個繞鬏的婦女招呼她：“鳳蘭呀，你怎得在西滸頭呢？”董鳳蘭說：“我已經在西滸頭過了幾宿，隻是不曾出來在西滸頭莊上跑跑。唉，孫來儀，你怎得在西滸頭的？”對方說：“我嫁到這裡的，我家男人名叫吳其忻，他是個木匠。唉，你夠曾嫁人呢？”董鳳蘭笑眯眯地說：“我男人他叫卞扣子，眼下在興化團，結婚過了幾夜，他一直沒回來看我。”“你們兩口像個兩口的，都參加了革命，分居兩處，很難得相會。”
“孫來鳳夠曾嫁給李萬才？”孫來儀抹摸了摸鬢發，說道：“哦，起初她老不同意，我拿了你寫給我的信，上她家一頓勸說，她動心了，提出李萬才要先到她家來一下。沒過幾天，他們的婚姻就談妥了。他倆結婚，還是我爸爸做的紅日大人。”董鳳蘭點頭說：“好了，我們以後遇到一起再談談家常。吳師娘，我要上周家澤，天色已經不早了，下回到西滸頭，一定上你家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