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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這座城市曾以廣固之名,取代了臨淄在齊魯大地的核心位置。十六國南北朝時期兩次毀城在內的無數戰火,都毀不掉它的繁華。 現下,它是大唐平盧軍的治所,而宋威大帥這種至死不肯放棄權力的人,就是死,也是一定要死在自己的節度使官署當中的。 宋威在床上喘著氣,眼淚順著臉上的皺紋滾滾而落。他悲愴難言,似乎有千言萬語,卻哽咽而不知從何說起,隻是不斷地念叨說:“你們莫恨我,我早晚要死了。你們莫恨我,我早晚要死了!” 他看見了誰呢?是遭他縱兵擄掠殺害的良民,是被他養寇自重害死的百姓,是因他嫉賢妒能而戰死的同僚,還是他過去辜負過的其他人? 鹹通十年,距離現在還不到十年啊。曾經那個勇猛向前,到老心中仍有一腔正氣的宋威,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在神策軍中,從十多歲的青春少年,熬到年過花甲的老將,六十多歲,才第一次得到獨領一軍的機會。 他長驅直入,打得入侵的南詔人找不到北,就連貼身保護南詔王蒙世隆的六詔使者,也死在宋威幼弟宋玦的刀下。 可是呢?顏慶複一來,就奪走了他的全部軍隊,搶奪了他的全部戰功,而後冠冕堂皇地官拜東川節度使。就連史官也在留給後世的記錄中,寫下了顏公力挽狂瀾,令蜀地轉危為安的偉大事跡。 宋威一生的信念終於崩塌。 他曾相信,隻要自己認真做事,終究有出頭天。他忍受過太多屈辱和白眼,但隻要官爵還在緩慢地上升著,他就憑著這股子韌勁,熬到了六十多歲這個年紀。 結果他發現,一個擅長討好宦官的卑鄙小人,可以輕而易舉地奪走你應得的一切。 宋威徹底崩潰了,再然後,他變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宦官們發現,那位曾經的鐵骨將軍,竟能比任何人還圓滑,還能迎合公公的意思。 宋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成為了大唐節帥之首,就連威名赫赫的大唐四帥,也因資曆緣故要居身其下。 直到宋州慘敗後,一口標槍貫穿了宋威的小腹。隨著病情的不斷惡化,宋威才發現,自己已經很老了,老得本不應該上戰場。他本就剩下不多的生命,因為這次負傷而又極大縮減,閻君和無常可能隨時勾走他的生命。 一個年輕的醫官捧著藥進來,神情溫柔:“宋帥,喝藥吧。” 宋威艱難地坐起,接過碗欲喝。 他蒼白的雙眉卻陡然挑起,枯槁的手臂顫抖起來,突地將藥碗向醫官臉上砸去。 “是你,是你一直在害我對不對?”宋威怒吼道:“老夫為什麼總是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老夫想要看到顏慶複,找他清算欠我的債,卻一次也沒有!說,你到底是誰的人?” 醫士被滾燙的藥燙得滿麵發紅,一臉的燙傷,卻眼神從容:“在下隻是個小小的醫官,要做的就是儘力治療宋帥的疾病。至於宋帥產生幻覺,小的又怎能知道?” 但宋威卻突然又顫抖起來,大叫道:“不要,不是我做的,不要來找我!” 他尖利地呼道:“我早晚要死了,我早晚要死了!” 宋威從床上滾落下來,破瓷片紮破了他蒼老粗硬的皮肉,卻沒有多少鮮血能滲出來。 他不甘地在滿地藥湯的水泊中舉起了右手,好像還想抓住什麼,但眼中的生命之火,終是緩緩地黯淡下去。 宋威的頭往旁邊一偏,臉壓在滾燙的藥渣上,徹底斷絕了氣息。 醫官大叫起來,呼叫門口兩個仆役來看,以此證明自己的清白。 藥湯裡有曼陀羅,但曼陀羅本來就有鎮靜安神的效果,用量也一直很輕微。關於治療宋威所用的藥方,他和另外幾個醫官一直討論著,並將方子的調整及時告知節度副使安師儒、押衙王敬武這些節鎮內的大將。 當青年醫官回到自己的住處後,他嘴角才勾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為什麼他願意為鹽帥黃巢赴湯蹈火,冒生命危險,因為黃巢極少將任何人作為棄子,總能留給忠於他的人一條全身而退的路。 宋威重傷將死,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至於什麼時候死,也沒幾個人會覺得奇怪。 少量的曼陀羅,配合一些其他藥物,也能引發人心中的恐懼,觸發使人衰弱的幻覺。 對宋威這樣的垂暮老人而言,精微地控製藥量,便能決定宋威的具體死亡時間。 他的家傳秘方,那些庸俗醫官又能查出什麼問題來? 青年醫官已完美完成黃巢交給他的任務。他可以選擇帶著能快活過一輩子的錢去買田置地,也可以繼續藏在青州城裡,想法子為草軍做更多的事,賺更多的錢。 兩個選擇看上去都很不錯。 …… 朱溫將軍被提升為統領千人的都頭之後多日,麾下的將士們又看見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朱溫竟請了個營妓到自己帳幕裡去。 雖然大家都知道蘭先生向來與將軍同居一帳,但自從蘭素亭為戰士吮吸毒瘡,給戰士做可口飯菜之後,大家對她敬若仙子,更是紛紛互相作證將軍與蘭先生清清白白,仿佛他們的鼻子真能聞出什麼處子特有的香味。 不過,兩人確實分床而睡,還在中間拉了一道厚實的黑布帷幔,這是有人曾在朱溫帳篷門口瞥見的。 但引營妓入帳,再次讓麾下的丘八們暗中議論紛紛。 小朱將軍向來不尋花柳,於女色上並不要緊,眾人都以為他這般俊逸人物,看不上尋常脂粉,怎麼今個轉性了? 可蘭先生還在帳內呢?她那樣清潔品性,將軍就不怕汙了她耳目? 不過他們實在是想多了。 朱溫隻是讓這位出身天水趙氏的營妓唱唱小曲而已。 霍存他們愛聽“胸上雪,從君咬,恐犯千金買笑”之類濃豔大膽的敦煌曲子詞。朱溫聽的曲卻很清淡。 “簾卷千絲暮角風,素衣負手問蒼穹。常自憶,複成空,一寸癡心彆處同?” 曾經的士族千金,眼角眉梢帶著哀怨,婉轉唱道,玲瓏浮凸的身姿若柳旋舞,素色飄帶如雲紛飛。 唱完,她略歇了歇,又唱了一曲《何滿子》,歌罷,續以詩人張祜評點此曲的《宮詞》。 “故國三千裡,深宮二十年。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 聲調淒咽,令人動容。 蘭素亭幽幽道:“據說數十年前,武宗皇帝的孟才人就在武宗病榻前唱著這曲《何滿子》,悲慟而逝。她可能是擔心武宗改革大計將半,卻要中道崩殂,光王向來與牛黨交好,一旦上位,武宗的心血都要付之東流。” 朱溫也聽父親朱誠說過這段史事,說武宗皇帝是唯一可能讓大唐再次偉大起來的賢君,奈何命太短。後麵宣宗皇帝上位,一反武宗之政,國勢又開始衰頹,至於今日。 對趙姬唱的曲子,朱溫略略點了點頭,表示讚許,而後往嘴裡傾了一樽薄酒。相比燒酒,還是黃酒喝得爽口些。 蘭素亭歎氣一聲,拿出一塊橙黃色的晶瑩糖果,對趙姬道:“姊姊唱曲也累了,吃口糖潤下嗓子吧。” 趙姬眼中流露感激之色,道謝接過。 這是蘭素亭最愛吃的梨膏糖,據說是開國時的宰相魏征為了治療老母的喘疾而發明的——這大抵隻是賣糖的商家為了推銷而編的段子。 但這種含著淡淡藥味的糖果,確實很配蘭素亭的知書達理氣質。 朱溫說這種帶點透明的糖,明明像切開的蘆菔片。不愧是隻小兔子,喜歡吃蘆菔。 蘆菔容易保存,是唐人極喜歡的蔬菜,往往與羊肉同煮。在關中口音裡,它被轉音成“蘿卜”。 蘭素亭則辯解說蘆菔明明是白色的,梨膏糖卻是黃色的。 畢竟這片土地上,要再過兩百多年才會進來黃色的蘆菔。 趙姬閨名叫窈娘,一個大唐相當常見的名字。她今年十八歲,姿容尚及不上蘭素亭那張素雅耐看的臉兒,但身段好,歌舞也不差。 她出身的天水趙氏,是個曆史悠久幾乎不輸給太原王氏、隴西李氏的漢世舊家。但論起實力,放在大唐的士族等級裡就有些不起眼了。 據說該氏的遠祖趙充國曾言,千年之後,吾趙氏將為諸氏之首。如今千年已過去,這個預言卻還沒有實現。 “芷臻。”朱溫目光悠悠投向蘭素亭:“我當時做那事,心裡相當痛快。那些士族門閥看著百姓人吃人,也不肯拿出一顆糧食來賑濟。收拾他們,瞧著那幫饑民感激的樣子,我簡直覺得自己在代天行罰。” “事後一想,若你當時在場,一定會勸阻我。” 殺掉那些主事的人,天經地義。 但窈娘明明隻比蘭素亭大一歲,幾乎還是個少女。要知道唐代風氣相對開放,高門女兒晚婚的甚多,許多女子都到二十歲或更晚才出閣。 “素亭早說過,株連不是什麼好事。”蘭素亭用秋水般的目光瞧著朱溫,歎息道。 “可那些看起來無辜的人,也享受了長輩不義帶來的好處。”朱溫道:“況且幾千年來一直是這麼做的。” 蘭素亭認真地道:“是,本朝高祖皇帝就喜歡做這種事。譬如吳王杜伏威因為故友輔公祏叛亂,被高祖皇帝隱誅,子嗣沒入奚官,妻女籍為官妓。後來太宗皇帝發動玄武門之變推翻了高祖皇帝,才給杜伏威平反,釋放其家眷。可這種事莫非很仁義嗎?” “仁義……”朱溫玩味著這兩個字:“我們喊著吊民伐罪的口號,其實也隻是不滿這個世界,想讓自己過得好一些。然後若能讓百姓也過得好一些,那就更好了。” 朱溫所說的“我們”當然不包括蘭素亭,但是這才是華麗的包裝下血淋淋的真實。朱溫年少時也曾相信過所謂徹底的正義,後來發現,完全做不到。 “你今天唱得很好,我允許你離開。”朱溫對窈娘道。 窈娘露出憂傷神色,泫然欲泣:“奴家沒地方回去了。” “天水趙氏不是還有很多房嗎?他們不會收留你?焰帥麾下的陳麗卿也丟了名節,不也被本家收留了?”朱溫問道,他知道陳麗卿所在的潁川陳氏浙東房被裘甫義軍屠滅後,就是由家族的潁川本家撫養大的。 “陳麗卿將軍幾歲就露出弓馬天賦,對本家而言值得下注。”窈娘哀怨道:“可奴家這樣一個除了跳舞唱曲,什麼都不會的女孩子,一旦失了名節,趙氏其餘各房眼裡,與敝屣也沒什麼差異。” 她所說的失去名節,並不是說貞操,而是她在草軍中做了營妓的經曆,就如同陳麗卿受辱於裘甫部變民,已不可能掩蓋。 “那姊姊打算怎麼辦?”蘭素亭關切地問道。 “還能怎麼辦?”窈娘歎道:“我隻能再攢幾年錢,然後自己贖了身,更姓易名,找個踏實的人嫁了,就這樣平凡到老……” 說著,她垂下頭,竟汍瀾嗚咽起來。 這種事對“踏實的人”看起來很不公平。但實際上,下層的平民百姓能娶到個妻子,已相當慶幸。能得到窈娘這樣長得好又有些嫁妝的,定會視若珍寶。 曾經不可一世的世家貴女,經過短短一個月,就已徹底認命。即使草軍戰敗,她落到官軍手裡,命運也隻有繼續做營妓。天水趙氏其餘各房完全不會救她,倒是年少子弟可能願意照顧下這位關係極疏遠的堂姊妹生意。 這就是權力的力量,朱溫一念之下,就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 “雖然我處決那些門閥中人,百姓一片叫好。但路上也有不少人為王盟主被殺叫好。若哪天我朱溫被朝廷抓住殺了,一定也有一群人上趕著叫好。” “但都將你仍然願意相信人心中的善,不是嗎?”蘭素亭輕聲道。 “我隻能相信。若我認為人心爛透了,意味著我這個人也爛透了。”朱溫應道。 與天闕上那幫人不同在於,朱溫隻是覺得自己要聰明些,上進些,卻從未認為自己和百姓是兩種不同的生靈。 至於“吊民伐罪”之類的話,有時拿來安慰下自己,倒也挺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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