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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朱福的語氣陡然轉冷,瞬間將悶熱的書房變得冰冷,“再好的狗,辦砸了要命的事,讓它和它可能帶來的禍患繼續存在,就是主人的愚蠢。”
這句話像最後的喪鐘,在疤七耳邊轟然敲響。
他猛地抬起頭,那張因失血而慘白、被刀疤分割的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和迅速被絕望吞噬的痛苦!
十三年!
他替朱福乾儘了見不得光的臟活,手上沾的血洗都洗不淨,多少次死裡逃生,到頭來,就換來一句……沒用的禍患?
朱福無視他眼中翻湧的悲憤與絕望,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人味:“賬冊落水,蹤跡全無。”
“這就是一根刺,卡在喉嚨裡,拔不出來,咽不下去。”
“誰知道它哪天會不會被衝上岸?”
“會不會被哪個不開眼的賤民撈起來?”
“開封府那幾十條人命,總要有個交代。”
“趙桓小兒,正愁找不到把柄!要是落在他手裡,是死。”
“如果落在……某些‘大人物’手裡,更是生不如死。”
他意有所指,眼神晦暗不明。
“主人!”
疤七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嘶啞,“屬下……屬下拚死……”
“拚死?”
不等他把話說完,朱福便打斷他的話茬,嘴角扯出一個譏誚的弧度,“拚死,就隻帶回來這麼個廢物?”
他的矛頭直指門外的於虎,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
“於虎那樣的廢物,還有臉活著回來!”
“都是因為他看管不力,才致使今日的禍亂!”
他猛地一揮手,斬釘截鐵地喝道:“這人已經沒存在的價值了!”
“嗬!”
“你如果真的拚死的話,又怎能讓開封府那個捕小小的頭在臨死前還重創了你?”
“疤七,你的拚死,就是讓老夫徹底陷入被動!”
他猛地一拍扶手,牽動腳傷,疼得他眼角抽搐,聲音卻更加尖利,“你這條命,還有外麵那些人,現在就是禍根!”
“隻要是活口!就隨時可能被開封府、被趙桓揪住不放的辮子!”
他微微前傾身體,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疤七,一字一頓,如同重錘砸下:“你說,老夫該怎麼處置你們這些……沒用的棄子?”
這棄子二字,如同驚雷在疤七耳邊炸響。
他魁梧的身軀猛地一震,眼中那最後一點希冀的光芒徹底熄滅。
隻剩下死灰般的絕望和一種被徹底碾碎的屈辱。
而同樣跪在門外的於虎與一眾死士皆是麵如土色。
有的人甚至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疤七死死咬著牙,牙齦幾乎滲出血來。
肋下和腰側的傷口在憤怒和絕望的衝擊下,痛得如同烈火灼燒。
他像是能感覺到門外投來的、同樣絕望的目光。
十餘年刀口舔血,替朱福乾儘了見不得光的臟活,手上沾的血洗都洗不淨,到頭來,就換來了一句沒用的棄子?
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像一頭瀕死的困獸。
……
汴河,宮城水門附近
皇城司巡河小舟如同被釘死在墨汁般的河麵上。
張鐵柱臉上的汗珠混著河上濕氣不斷滑落,砸在甲板上,發出細微卻驚心動魄的聲響。
那枚沾滿淤泥的“開封”腰牌,在火把跳躍的光下,如同燒紅的烙鐵,燙穿了他的所有僥幸。
“撈……撈腰牌!快!”
張鐵柱的聲音乾澀嘶啞,每個字都像從喉嚨裡硬摳出來,“還有……還有那包裹著頭的!”
“看看臉!認不認得!”
他自己也抄起一根鉤竿,不顧那刺鼻的屍臭和冰冷的河水,奮力探向一具被水草纏住、頭臉被破布包裹的屍體。
王胡子動作最快,鉤住一具胸前徽記相對完整的皂衣屍體,咬牙拖拽。
年輕禁卒強忍著嘔吐的欲望,用繩索套住另一具屍體的腳踝。
每一次拖動,都帶起渾濁的水波和令人作嘔的粘膩聲響,屍體腫脹的皮膚在鉤竿和繩索下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噗嗤!”
鉤尖不可避免地刺破皮肉,帶出暗紅色的組織液。
屍體被拖近船舷,那被破布包裹的頭顱歪斜著,隱約可見青紫腫脹的輪廓。
王胡子顫抖著手,用鉤竿的尖端試圖挑開那濕透、緊緊黏附的裹布……
“嘩啦!”
就在此時,另一具被年輕禁卒拖拽的屍體因水流變化猛地一沉,繩索瞬間繃緊!
年輕禁卒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力量帶得向前踉蹌,眼看就要栽入這屍骸遍布的冥河!
“小心!”
張鐵柱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年輕禁卒的後腰帶,硬生生將他拽了回來。
年輕禁卒驚魂未定,癱軟在船板上大口喘氣,手中的繩索也鬆脫了。
那具屍體立刻被暗流卷走,沉入更深沉的黑暗。
“頭兒!不行!太多了!水太急!”
王胡子放棄了挑開裹布,聲音帶著哭腔,“撈不完!根本撈不完!腰牌……好多都掉了!被水衝走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河水,徹底淹沒了小船。
火光所及,浮屍沉沉浮浮,無聲地嘲笑著他們的徒勞。
張鐵柱看著那枚被自己鉤上船、沾滿淤泥和不明穢物的“開封”腰牌,又望向遠處宮城水門那如同巨獸咽喉般的黑洞閘口。
他猛地一咬牙,臉上所有的肌肉都扭曲起來,做出一個比死還難看的決定:
“撤!”
他的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調頭!立刻!去最近的皇城司水門戍所!快!”
“頭兒?”王胡子和年輕禁卒都驚呆了。
“去報信!現在!立刻!”
張鐵柱幾乎是吼出來的,眼睛赤紅,“這……這是潑天的血案!不是我們幾個能捂住的!”
“再耽擱,等屍體漂到閘口,驚動了宮裡,我們都得死!”
“去報信!把這裡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報上去!或許……或許還能有條活路!”
說著,他不再看那些漂浮的屍體。
他搶過船櫓,用儘全身力氣,不顧一切地調轉船頭,朝著遠離宮城水門的方向,朝著下遊最近的皇城司水門戍所,瘋狂地劃去!
小船在屍骸間笨拙地穿行,每一次顛簸都讓船上的人心驚肉跳,仿佛那些冰冷的手隨時會攀上船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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