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雨、體溫與無聲的繃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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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終於落了下來。

不是之前那種裹挾著冰晶的凍雨，而是夏末常見的、帶著土腥氣的驟雨。豆大的雨點砸在巨大深坑邊緣焦黑的混凝土斷麵上，發出密集的“啪嗒”聲，迅速衝刷著殘留的硝煙氣息和那些詭異的紫黑色能量塵埃。雨水在坑底彙聚，形成渾濁的、反射著城市遠處霓虹微光的水窪。

美咲跪在冰冷的泥水裡，濕透的製服緊貼著身體，勾勒出少女單薄而緊繃的線條。她的膝蓋被碎石硌得生疼，雨水順著濕透的鬢角滑落，在下巴尖彙聚，滴落在身前昏迷不醒的修平臉上。

他側躺在泥濘中，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沒有一絲血色。左臂的傷口被雨水泡得發白，邊緣翻卷著，雖然不再流血，但皮肉猙獰地外翻著，深可見骨。襤褸的衣衫幾乎成了碎布條，勉強掛在身上，露出大片被雨水衝刷得冰冷的胸膛和腰腹。皮膚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淤痕和細小的劃傷，像是被無數細小的冰刃切割過。最刺目的是左臂上那片皮膚，殘留著一種不祥的、仿佛被某種強酸腐蝕過的深紫色印記，邊緣如同蛛網般擴散，在雨水的浸潤下顯得格外詭異。

美咲的手在發抖。不是冷的，是某種更深沉的東西在胸腔裡衝撞。

她撕開了急救包裡的無菌紗布，白色的棉布在昏暗的光線和渾濁的雨水中，像一片脆弱的希望。她小心翼翼地避開左臂那道最恐怖的傷口，先用紗布去擦拭他胸膛和手臂上那些細小的劃傷。指尖隔著濕潤的紗布，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膚異常的冰涼，以及皮膚下微弱得幾乎難以捕捉的心跳。

每一次觸碰，都像有微弱的電流竄過她的指尖。他的身體冰冷，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屬於生命的脆弱感。雨水順著他緊鎖的眉頭滑落，沿著高挺的鼻梁，最終滴落在毫無血色的唇瓣上。美咲的動作頓住了，呼吸不自覺地屏住，視線被那滴雨水牽引著，落在他的唇上。那裡曾經……在某個混亂而熾熱的瞬間……帶著讓她幾乎窒息的溫度和力量……

一種難以言喻的灼熱感猛地從耳根燒起，瞬間蔓延至臉頰。她猛地低下頭，幾乎將臉埋進急救包裡，心臟在濕透的製服下狂跳，蓋過了雨聲。指尖下的冰涼皮膚，此刻卻仿佛帶著某種無形的灼熱，燙得她心慌意亂。

“……笨蛋。” 她低低地、幾乎是無聲地罵了一句，聲音淹沒在雨聲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這句責備，是對他，更是對自己此刻混亂的心緒。

她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將注意力重新拉回那些猙獰的傷口。她撕開大塊的止血敷料，動作儘量輕柔地覆蓋在左臂那道翻卷的傷口上。當敷料接觸到那深紫色腐蝕印記的邊緣時，昏迷中的修平似乎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的、痛苦的嗚咽。

“呃…”

這聲無意識的呻吟，像針一樣刺中美咲。她的手猛地一顫，敷料差點掉落。她立刻用另一隻手緊緊按住敷料，手指不可避免地按在了他手臂還算完好的皮膚上。那皮膚下的肌肉，即使在昏迷中也帶著一種緊繃的、防禦性的硬度。

“沒事了…”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用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軟聲線低語，聲音輕得像羽毛拂過，“…忍一下，很快就好了。” 這話是說給他聽，更像是在安撫自己那顆快要跳出喉嚨的心。指尖下他皮膚的觸感，冰冷又灼熱，脆弱又堅韌，矛盾得讓她指尖發麻。

她開始用繃帶纏繞。白色的繃帶一圈圈覆蓋上他赤裸的上身，從胸膛纏繞到腰腹，再到左臂，將那些猙獰的傷口和那片不祥的紫色印記暫時包裹起來。動作笨拙卻異常專注。每一次纏繞，手臂不可避免地環過他的身體，身體需要靠得很近才能完成。濕透的製服衣料摩擦著，她垂落的濕發偶爾會掃過他冰冷的皮膚。

距離太近了。

近得能清晰地看到他眼瞼下濃密睫毛的顫動，能感受到他微弱的、帶著血腥氣的呼吸拂過她沾著雨水的手腕。每一次纏繞繃帶，她的手臂環過他身體時，那種幾乎擁抱的姿態，都讓她的心跳漏掉一拍。一種隱秘的、帶著強烈背德感的悸動，混雜著巨大的心疼和恐懼，在她心底瘋狂滋生、蔓延。

繃帶纏到左臂傷口上方時，需要固定。美咲咬著下唇，身體微微前傾，試圖用牙齒咬住繃帶的一端，好騰出手來打結。就在她俯身靠近的瞬間——

修平那緊閉的眼瞼，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美咲的動作瞬間僵住！心臟驟然停跳！

她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眼睛死死盯著他蒼白的臉。雨點砸在兩人身上、臉上，冰冷刺骨，她卻感覺不到。

幾秒鐘死寂般的等待。

他的眼瞼隻是顫動了一下，並沒有睜開。緊蹙的眉頭似乎因為傷口的疼痛而加深了紋路，喉結極其輕微地滾動了一下，又陷入了更深沉的昏迷。

美咲長長地、無聲地呼出一口氣，緊繃的脊背瞬間垮塌下來，這才感覺到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混合著冰冷的雨水。一股巨大的虛脫感席卷了她。她不敢再停留，幾乎是帶著點狼狽，迅速完成了最後的打結。

白色的繃帶，歪歪扭扭地覆蓋了他大半傷痕累累的上身，在昏暗的雨夜中，像一道脆弱卻固執的屏障。美咲跌坐回冰冷的泥水裡，雙手撐著地麵，指尖深深陷入泥濘。她低著頭，濕透的長發垂落，遮住了發燙的臉頰和眼中翻湧的、複雜到無法言喻的情緒。

雨，還在下。衝刷著廢墟，衝刷著血跡，衝刷著少女無聲的心悸和少年身上那層新裹上的、帶著體溫的白色繃帶。冰冷的雨水順著繃帶的縫隙滲入，很快在潔白的表麵洇開深色的水痕，如同無聲蔓延的淚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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