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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城市星河在窗外沉默流淌,將客廳鍍上一層幽藍的微光。秦觀山那隻枯槁的手,此刻正包裹著曾孫女曉曉溫熱的小手,仿佛一截千年老樹的根須,終於觸到了初春的溪流。他的掌心傳來孩童脈搏的輕顫,微弱卻固執,像暗夜裡一盞將熄的油燈,固執地抵抗著無邊黑暗。秦誌遠單膝跪在一旁,依舊托著父親那隻剛被修整過的腳掌——繭屑已拭淨,皮膚蒼白柔軟,如同卸下了百年重負的盔甲。空氣中,刀鋒的“沙沙”聲早已停歇,隻餘下三代人交織的呼吸,在寂靜裡起伏,如同古老廟宇中低回的梵音,訴說著生命最原始的密碼。
“輕……”秦觀山的聲音再次響起,沙啞如砂紙摩擦枯木,卻比先前清晰了幾分。那音節懸在半空,像一粒塵埃落進深潭,漾開無聲的漣漪。他渾濁的目光緩緩掃過兒子布滿淚痕的臉,又落回曉曉仰起的、淚眼朦朧的小臉上。那目光深處,冰封的河麵正悄然碎裂,露出一絲微弱的暖意。曉曉的小手在他掌中動了動,帶著孩童的怯生與好奇,輕輕問道:“太爺爺,疼嗎?”秦誌遠喉頭滾動,想替父親回答,卻隻擠出一個沉重的搖頭。他拿起溫熱的毛巾,再次擦拭父親腳踝上殘留的淚痕——那淚痕有他自己的,也有父親的,混著繭屑,在皮膚上留下淡淡的鹽漬,像歲月刻下的隱秘符文。
秦觀山沒有回應曉曉的問話。他的視線飄向窗邊那張矮幾,平板電腦的屏幕依舊亮著,鮮紅的“28”刺目如血,無聲丈量著通往虛無的距離。數字之下,磨好的修腳刀靜靜躺著,黃銅刀柄在暮色中泛著幽光,如同一隻沉睡的眼,窺視著這間屋子裡的悲歡。就在這一刻,一股熟悉的暖流從腳掌蔓延而上——兒子手掌的溫熱,曾孫女小手的柔軟,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將他從冰冷的深淵緩緩托起。記憶的閘門被這股暖流衝開,時光倒流百年,將他拽回那個意氣風發的年代。他閉上眼,乾癟的嘴唇哆嗦著,仿佛在咀嚼一段塵封的榮耀。客廳裡,隻有壁爐柴火偶爾爆裂的輕響,和窗外城市遙遠的嗡鳴。秦誌遠和曉曉屏息凝神,仿佛怕驚擾了這脆弱的寧靜。他們都明白,那“28”的倒計時未曾停歇,但此刻,死亡不再是唯一的刻度;另一種更古老、更堅韌的東西,正從靈魂的廢墟中破土而出。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湘南的早春,細雨如酥,潤濕了東安縣青石板鋪就的街巷。秦家老宅的庭院裡,一株百年銀杏初吐新芽,嫩綠如染。少年秦觀山立在簷下,一身漿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身形清瘦如竹,眉宇間卻透著一股銳氣,仿佛未出鞘的劍。那年他十六歲,已是十裡八鄉聞名的“神童”。秦家世代書香,祖上出過舉人,父親是縣學教諭,家中藏書萬卷,四壁皆書,墨香浸透了梁柱(1)。每日晨起,父親便將他喚至書房,誦《論語》、習《春秋》,訓誡道:“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聲音低沉如鐘,敲在少年心頭。秦觀山天資聰穎,過目成誦,更難得的是胸中一股“憂患意識”——他讀史書,見漢唐盛世轉瞬崩塌,五代十國兵連禍結,常夜不能寐,於燈下疾書:“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墨跡淋漓,力透紙背()。鄰裡皆言:“秦家小兒,非池中物,他日必為百裡才。”——百裡才,古稱能治一縣之才,如同三國龐統,初任耒陽縣令,便展驥足之誌(2)。
十八歲那年,科舉廢弛的餘波未平,新學漸興。秦觀山以一篇《論新政與民生》震動湖湘學界,文章痛陳時弊:“吏治腐敗,民生凋敝,非變法無以圖存。”字字如刀,直指人心。湖南巡撫閱後,親批“少年老成,可堪大用”,破格薦他入長沙時務學堂。離鄉那日,父親立於銀杏樹下,遞給他一把祖傳的修腳刀——黃銅柄,狹長刃,是秦家男兒成年的信物。“此刀磨刃,亦如磨心,”父親聲音沙啞,“為官者,腳踩黃土,心係蒼生。繭厚則削之,勿使心蒙塵。”秦觀山鄭重接過,刀鋒冰涼,卻似一團火烙進掌心。他跪地叩首,額觸青石:“兒必不負門楣。”
十年寒窗,秦觀山的名聲如日中天。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他二十五歲,赴京會試,高中進士。殿試上,光緒帝垂問治國之策,他昂然道:“崇文抑武,當以士大夫精神為脊梁。文以載道,道在民心。”言辭鏗鏘,滿朝側目(1)。不久,朝廷授他為襄陽縣令——百裡之地,十萬生民,正應了“百裡才”之譽(2)。赴任那日,秋雨瀟瀟,他隻帶一仆一箱,箱中除卻幾卷《資治通鑒》,便是那把修腳刀。
襄陽任上,秦觀山將“憂患意識”化作鐵腕。到任次日,便徒步下鄉,腳踩泥濘,訪遍窮閭。百姓見他布衣草鞋,疑為書生空談,他卻笑而不語。一日,漢水暴漲,淹了城西千畝良田。災民湧至縣衙,啼饑號寒。縣丞獻計:“開倉放糧,敷衍了事。”秦觀山勃然變色:“敷衍?此乃人命!”他冒雨立於堤上三日三夜,指揮民夫築壩,自己赤足涉水,雙腳被碎石割得鮮血淋漓。夜深人靜時,他獨坐衙署,取出那把修腳刀,就著燭光刮去腳底厚繭。刀鋒“沙沙”,刮下的是泥濘與血痂,刮不去的是一腔孤憤。他提筆上書州府:“賦稅可免,賑糧必增!”言辭如劍,刺破官場積弊。最終,朝廷撥糧萬石,活民無數。百姓感其恩,稱他“赤腳縣令”。他卻對仆從歎道:“繭可削,民瘼難除。此心之繭,厚如城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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