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慢慢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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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黑暗像粘稠的油汙，包裹著他，擠壓著他。每一次踉蹌的腳步都像踏在燒紅的炭火上，從腳踝處蔓延開來的、被鐵鉗箍過般的劇痛，伴隨著每一次腳尖的著地，狠狠鑿進他的骨髓。肩膀的撕裂傷在奔跑的顛簸中重新湧出溫熱的液體，黏膩地貼在冰冷的皮膚上。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北方深冬凜冽的、如同碎玻璃碴般的寒氣，割得他喉嚨生疼。

他不敢回頭。身後那棟如同巨大墓碑的招待所，老板夫婦的叫罵和手電筒光柱，都已被濃重的黑暗和曲折狹窄的巷道吞噬。但他知道，那棟樓裡，那個被掰開的通風口，像一個無聲獰笑的傷口，裡麵殘留的染血碎片，是比追兵更可怕的標記。

他像一隻被獵犬追逐的、慌不擇路的兔子，在迷宮般的小巷裡跌跌撞撞。低矮的、牆皮剝落的土坯房如同沉默的巨獸蹲伏在兩側。腳下是凍得硬邦邦的爛泥路，混雜著垃圾和不知名的穢物，散發著刺鼻的惡臭。他的鞋子不知何時跑丟了一隻，冰冷的泥水裹著碎石直接刺激著腳底的皮膚，每一步都帶來鑽心的冰冷和刺痛。

跑！跑！離開這個鎮子！離開任何可能與人類接觸的地方！

這個念頭像燒紅的烙鐵，驅動著他早已瀕臨極限的身體。他憑著本能，朝著記憶中鎮子邊緣的方向拚命挪動。肺部像兩個破舊的風箱，每一次抽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和濃重的鐵鏽味。眼前的黑暗開始旋轉，金星亂冒，意識像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就在他感覺下一秒就要徹底栽倒、被這片肮臟的泥地吞噬時，眼前豁然開朗。

逼仄的小巷消失了。他衝進了一片更加空曠、更加荒涼的區域。

月光，慘淡的、被薄雲過濾的月光，吝嗇地灑落下來，勉強勾勒出眼前的景象——一條早已廢棄的、生滿厚厚鐵鏽的鐵軌，像一條僵死的巨蟒，無聲地蜿蜒在荒蕪的凍土之上。鐵軌兩旁，是半人高的、枯死的蒿草，在寒風中發出細碎、如同鬼哭般的嗚咽。更遠處，影影綽綽地，停著幾節同樣被遺棄的、如同史前巨獸骸骨般的車廂。

是荒廢的鐵路貨場！

林默的心臟在絕望中竟生出一絲扭曲的狂喜！這裡！這裡足夠荒涼！足夠隱蔽！像世界遺忘的角落！他拖著那條幾乎廢掉的腿，深一腳淺一腳地衝向離他最近的那節綠皮車廂。車廂早已破敗不堪，車窗玻璃幾乎全部碎裂，黑洞洞的窗口像一隻隻失去眼珠的眼眶，在月光下無聲地注視著這個闖入的、狼狽不堪的逃亡者。

他撲到車廂巨大的、鏽跡斑斑的鐵門前。門把手早已不知所蹤，隻剩下一個扭曲的孔洞。他用手摳住門縫，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肩膀死死抵住冰冷、粗糙的鐵皮！

“呃——啊——！”

一聲壓抑的嘶吼從他喉嚨深處擠出，帶著血沫！肩膀撕裂的傷口瞬間崩裂，溫熱的液體再次湧出！但那扇沉重的、仿佛焊死的鐵門，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聲中，竟然被硬生生地……撬開了一條狹窄的縫隙！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鐵鏽、機油、動物糞便和濃重黴味的、令人作嘔的濁氣，如同實質般從縫隙中撲了出來！

林默顧不上這令人窒息的氣味！他像一條瀕死的魚，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擠進了那條狹窄的縫隙！

“砰！”

沉重的鐵門在他身後，帶著巨大的慣性自動合攏，發出沉悶的巨響，徹底隔絕了外麵的寒風和慘淡的月光。

車廂內部，是更加濃稠、更加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

他背靠著冰冷、布滿鐵鏽和不明粘稠物的車門，身體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緩緩滑坐到同樣冰冷、布滿灰塵和碎屑的地板上。他大口地、貪婪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車廂內濃烈的腐敗氣息，刺激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混雜著血沫湧出。

安全了……暫時……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就被一股更深的冰冷瞬間覆蓋。

他太累了。全身的劇痛，失血的眩暈，極度的精神折磨，早已將他推到了崩潰的邊緣。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每一次合上都像要沉入永恒的黑暗。他掙紮著想保持清醒，但意識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不受控製地朝著黑暗的深淵滑落……

黑暗。無邊的黑暗。

冰冷的地板透過薄薄的衣褲傳來寒意。肩膀和腳踝的劇痛變成了持續不斷的、令人麻木的鈍痛。車廂裡那股混合著鐵鏽、腐臭和動物糞便的氣息，霸道地鑽進他的鼻腔，成為他混沌意識裡唯一的背景。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個小時。時間在這裡失去了意義。

就在他意識沉浮於半夢半醒之間，一個極其細微的、幾乎被心跳聲掩蓋的聲音，極其緩慢地、由遠及近地……響起。

“嗒……嗒……嗒……”

像是……高跟鞋的鞋跟，輕輕敲擊在空曠、冰冷的金屬車廂地板上。

聲音很輕，很慢，帶著一種慵懶的、漫不經心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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