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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光長睫重重垂落,半遮著一雙圓眼,好一陣才道:「你要坐遠一些,不然不好畫。」
如此把喻炎一路趕到牆跟下,令這人再也看不清了,飛光這才開始落爪。
喻仙長望眼欲穿,隻能依稀分辨出飛光以青光螢火為墨,以指爪為筆,在皎皎簡麵上比比劃劃。
那爪意來若貓啃,去若狗爬,瞧上去笨拙得很,恐怕畫出來的不肖人形。
喻炎不知不覺有些忐忑難安,心裡如小火燎燒,生怕飛光畫得不像,來日對不上人。
但飛光自己收了爪,低頭自顧,卻頗為滿意。
簡麵上的小像,身形高高壯壯,生著一對豹耳,一看就消息靈通。
臉上長著狐狸的眉眼,無時無刻不是笑彎彎的,頗有狡黠之意。
嘴裡吐著一根蛇信子,有時如劍如刀,有時甘甜似醴。
且重點畫了一顆心,就畫在胸膛之上。它在那一處寫著:暖的。
飛光看了四五遍,隻覺特徵鮮明,再挑不出一處瑕疵,一眼就能對上人,然後才寫上那人的姓名:喻炎。
當它做完這一樁大事,猛一抬頭,就看見喻炎麵色古怪地湊到床邊,也在看它那幅畫。
半晌,喻仙長才含糊笑了笑:「你畫得極像!我一眼就知道這是在畫我了!但人眼和鳥眼看物……哎呀,飛光,我是說,天色還早,不如再多準備幾樣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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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光聽他這樣一提,竟羞得閉了片刻眼睛。
它嘴上還強作鎮定,沉聲問:「都準備得這般周全,怎麼還要後手?」
心裡卻似驚似喜地想著,都這般周全了,還怕不夠周全,那人竟這般不想同自己分開。
那微微顫慄之感,如行走月夜,雪染雙肩兩鬢,酒意熱了肝膽,直叫飛光有些麵紅耳赤,幾乎消受不住話中深意。
然而,它同喻炎並沒有什麼不同。
它也想形影不離,想長相廝守。
它也一樣患得患失,時時畏懼不夠周全。
喻仙長似乎又聽見它心聲了,笑得彎起眼睛,輕聲催道:「那飛光多想想法子。」
飛光目光遊移,輕咳了一聲,裝作勉為其難地應承下來:「縱然另尋些木石,潦草鏤上生平,來日當做相見的憑證,我這般謹慎的人又不會輕信……罷了,我且試試,再參悟一樁新的神通。」
喻炎聽見飛光自誇謹慎,不禁想到它當年是如何輕而易舉入了彀,眼珠子好一陣酸澀,隔了一會,才勉強彎起眉眼,裝出莞爾的模樣,笑盈盈道:「我聽說老祖自創神通,都要去洞天福地,我家飛光端坐床褥之下,竟然也能悟道!到底是悟什麼神通,難道是能叫人過目不忘的,好記住你我的事?」
飛光在褥下板起臉,沉聲道:「我本來就過目不忘……」
它頓了頓,發現自己有賣弄之嫌,方誇過自己謹慎端方,又誇自己博聞強記,雙頰一熱,匆匆說起正事:「我一旦參悟起來,也不知要消磨多少時日,你守在這裡也成,要是守得無趣,就去屋外逕自逛一逛。
喻仙長滿口答應下來,果然坐回椅上,托腮等了它好一會。及至兩個時辰過後,人才長身而起,慢慢踱到屋門處,背倚門框,腳踏門檻,迎著穿堂涼風,抱臂而立,一雙笑眼仍若有還無地瞥向飛光。
飛光體內靈氣細如遊絲,它醞釀了好一陣,竟憑一口硬氣,硬是將其餘兩冊玉簡也召了出來。
三冊玉簡交疊壘在一處,瑩瑩玉質或深或淺,點點青光或浮或沉,便像是迢迢碧水彙聚於此,滿天星鬥眠在水中。
飛光之前就與喻炎提過自己這三簡神通,本末簡用以攻堅克敵,明德簡用以破陣布陣,最後一冊鑒世簡用以尋寶納物。
為何要感悟神通呢?
凡鳥雖遨遊天地浩大,為食可死。
凡人雖歷經春秋交替,為財可亡。
它習道,正是為了跳脫凡欲,破胎中之謎。
所以才要修自身之明德,辨事之本末,鑒世之奇崛……
但,再然後呢?
它情不自禁地看向喻炎,而喻仙長眯著笑眼,似乎被滿室玉光驚擾,也悠悠朝此處望來,嘴裡輕輕哼唱著一首小曲,將一闕好詞胡謅改儘:「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
「吾不見山外山,樓外樓,不見夜雪蓬萊,海外瀛洲。金銀駿馬,歸作無用。萬卷詩書,損我自由。」
「自覺胸失丘壑,眼少山河。自然無思無慮,無從無道,不懼天冷暖,事無常……」
飛光幾乎又想抽出心神,揚聲指點喻炎少說胡言,總歸要心存兩分敬畏。
就在此處,喻炎又含糊唱了最後一句:「唯怕……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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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光不禁愣了愣神,有一瞬間,它像是腳踏青屐,被萬丈紅塵團裹,被絞得口不能言、耳不能聞、目不能視,幾乎要骨蝕魂銷。
它像是要被淹沒在這一句裡。
再然後,眼前才豁然而亮,像是有人在無垢蓮池撒下飛花,叫它解了紅塵顏色。
是了,它還想修何種神通?
它願鑒世間奇崛,遍覽旖旎風光……再然後,它還願嘗相思甘苦,還願為眼前之人與天爭命,護得他萬分周全,隻恨不能窺探天機,見前因可知後事——
飛光隱在被下,忍不住眨了眨水汽氤氳的眼睛,無聲喚了兩遍喻仙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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