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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維忽然說:「富貴彆生氣,」他說著,又笑了一笑,握著富貴的爪子輕輕地晃了一晃:「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來,握個手。」鬱林定定地看著他,許久才說:「貓總共才能活幾年,也就是八九年。」嚴維把富貴從鬱林脖子上抱下來,緊緊摟在懷裡,啞著嗓子說:「彆說了鬱林,你快把我眼淚逼出來了,說得好像富貴一輩子都用來等我了。」富貴這時候喉嚨裡才模糊地叫了兩聲,爪子死死掛在嚴維的襯衣上。嚴維抱著貓,鬱林提著購物袋,兩個人慢慢地朝停車的地方走過去。 嚴維低聲笑了起來:「鬱林,我心裡突然特彆高興。」「為什麼。」 「你記得過去嗎?你,我,富貴,有輛單車,有間老房子。」「記得。」 「你看看現在,我們還是兩個人一隻貓,有車,有住的地方,我們還是老樣子。」——全文完—— 第十二章 番外 雖然我隻是貓 一隻手懸在我頭頂,我抬著腦袋,斜眼瞥他。那隻手白白瘦瘦修修長長,手指裡拈著根魚骨頭,朝我晃了兩下:“想不想吃?” “餓了吧小心肝,”他蹲在那裡,頂著一頭微微發黃的亂發,笑得眉眼彎彎:“求我啊,求我我就給你。” 他喜歡一手摟著我,一手拽著彆人抱怨我不吃飯,說得我頑劣不堪惡名昭著自己毫無反省之意。我不吃,還不是因為他。 這就是我的飼主。 被人撿到的那天下著大雨,我蹲在垃圾桶後麵,看路過的每一個人。南來北往行色匆匆的人不知道過了多少個,突然有個人停下來,他彎著腰,看著我說:“是隻小貓。” 那人沒有打傘,額發濕漉漉地貼著腦門,臉蒼白,眼睛烏黑,把我拎著後頸提起來揣在懷裡。微熱的體溫貼著肉傳過來,我磨著爪子,看見那張不苟言笑的臉,終究不敢落爪。早知道他拿我送人,我一定跑,可我不知道。就在我低頭喝牛奶的時候,那兩個人抱著雙手津津有味地看著我進食,有聲有色地討論我的撫養權,我將來的飼主一伸手就把我拎到半空,一大堆肉麻的話脫口而出,糙率地定了我的歸屬:“還是跟著我劃算,嘿,小尾巴,小心肝,小心肝肉。” 那時候飼主還年輕,他可以扛著我翻山過河爬樹鑽牆洞,他不但可以扛還能抱著我走背著我走牽著我走踹著我走。那張臉遠遠看去像個白棗,近看了像剝殼的雞蛋,眼睛黑白分明閃閃發光,說起話中氣十足抑揚頓挫好比唱歌。以前我有兄弟姐妹一大幫人,各種花色,相親相愛,在墊著報紙的紙箱裡皮毛廝磨拱來拱去,拜他所賜,隻過了兩天,我幾乎忘了世界上除了他還有貓。 他把我擱在膝蓋上,兩隻手剛好托起我兩隻爪子。“握握手,”飼主抖著膝蓋顛了我兩下,扭過頭和他的姘頭炫耀:“小搖錢樹長得真好看,自從它跟了我。”他姘頭說:“彆誇它,一誇它尾巴就扭得像個抽油煙機。” 飼主不管不顧嘿嘿直笑:“我家養出來的那都是聰明絕頂的好貓,小心肝肉,往這裡瞧,看看我的長相,認準了。”我老老實實地瞧他,他長得像一盆綠油油的小茉莉樹,每根指頭都是一根逗貓糙,鮮潤的嘴唇一張一合,一笑就露出半顆糯米似的牙,“富貴,知道什麼叫帥嗎,你看看我。” 旁邊那人聽得笑了,飼主又說:“你再看看你自己,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狼心狗肺虎背熊腰,也是隻好貓,英俊的貓,勇敢的貓。”我不知道他說得究竟是什麼,下意識地抬頭挺胸。他姘頭撓著我脖子說:“他罵你呢。” 飼主瞪了一眼他姘頭,像水果硬糖一樣烏漆漆的眼睛嗖嗖地往外冒火,就是不知道舔上去甜不甜:“鬱林你再挑撥離間做小人,我讓你見識見識我沙包大的拳頭。” 我總弄不懂飼主,揮著拳頭又捨不得打,有什麼用。剛學著他把爪子從肉墊裡伸出來朝那人揮了兩下,就被飼主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腦袋:“彆亂抓,抓傷人了怎麼辦。”護短,我心裡閃過這兩個字。 飼主箍著我,教我辨認最後那一個人的臉,這人長得像棵青春正茂的橄欖樹,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乾淨的味道。飼主最後說:“看看他這張臉,醜死了,一點也不好看。” 飼主他姘頭聽了,那張“一點也不好看”的臉上寫滿了柔和,嘴角微微翹著,竟然又笑了一下。我聽見飼主咚咚咚的心跳聲突然大得厲害,飼主小聲跟我說:“富貴,富貴你出去一下,把門掩了。” 那人一邊微微笑著,一邊靠了過來:“嚴維,貓哪會關門。”一麵是他,一麵是糊滿報紙的強,飼主和我被夾在中間,飼主臉紅得厲害,突然跳了起來,身手敏捷地反撲過去:“小林子你自找的,你今天就從了我吧。” 他像隻驍勇善戰的公貓,把他姘頭撲得一個趔趄。飼主兩隻胳膊都撐在地板上,曬到太陽的地方是蜜色,曬不到的地方白裡透紅,兩個人就這樣僵了一會,太陽照過鐵窗柵欄,投下一地縱橫交錯的影子。飼主的眼睛在影子裡黑白分明,閃閃發光,他小聲說:“鬱木頭,我要親你了。” 另一個人沒說話,仰躺在地上,伸手開始解飼主的襯衣紐扣。飼主的耳朵變得通紅,他扭捏地又說了一遍:“怕了沒,老子要親你了,老子要占你便宜!”飼主那姘頭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一雙漆黑滲人的眼睛一動不動,看得格外專注萬分仔細,手也毫不懈怠,片刻功夫,就從襯衣底下鑽了進去。 我幾乎把眼睛都瞪了出來。飼主低著腦袋,發茬中間通紅薄亮的耳朵讓我想起了新鮮魚肉和老鼠粉紅的尾巴。飼主滿身大汗,氣喘籲籲地說:“彆鬨,我真的親了啊,我要親了。”他姘頭眯起眼睛,晶瑩通透的眼珠子藏在又直又長的眼睫毛下麵毫無懼色地看著他生怕他不親。 飼主滿頭大汗:“鬱林,這不一樣,這和我想的不一樣。”那人的手這才停了下來,傻乎乎地望著他。飼主兩下蹦了起來,又把他姘頭也拽起來往門外趕,把門鎖好了,才敢背靠著門說:“鬱木木我告訴你,我可是有小雞雞的人。” 那人被關在門外,小聲應了一句:“我也是有小雞雞的人。”飼主大吼:“你不懂,有小雞雞就要在上麵!”他話說了好一會,外麵還是靜悄悄的,我在這頭坐著找自己的小雞雞長在哪,飼主在那頭急得抓耳撓腮,也不知道那人走了沒有。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才低低傳來一句:“你剛才就是在上麵。” 飼主氣得抱起一盆米蘭,正要踹開門衝出去報仇雪恨的時候,就聽見蹬蹬蹬的腳步聲已經去遠了。飼主捧著花盆,愣愣地回過頭看我:“富貴,他居然就這麼走了?”他氣得夠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分手!一定得分!”他又在說謊了。 飼主從這天起酷愛照鏡子,可他嘴上不這麼說,他說:“我的小尾巴小聚寶盆,男子漢大丈夫照什麼鏡子?皮膚曬成什麼顏色是什麼顏色,風吹出什麼髮型是什麼髮型。”他一麵騙人,一麵偷偷湊到一切可以照鏡子的地方,商店展櫃,摩托車後視鏡,汽車玻璃,落地窗,飼主裝得漫不經心大步走過去,剛一拐彎就用手猛梳頭髮。 飼主摟著我,偷偷地問:“我英俊嗎?”我心裡想,英俊,隻比我差那麼一丁點。可飼主還是憂心忡忡:“那他有什麼不滿的?” 在屋子裡的時候,我正埋頭喝水,他一眼就看到我喝水的那個臉盆,也跟著蹲在臉盆前照著清水顧影自憐:“我個性不好?不夠壯?脾氣太沖了?感情不專一?沒有啊。” 飼主嘮叨個沒完,還給我看他新練出來的肌肉,又細又長的胳膊底下柔韌的肌腱子看上去一點也不可靠。飼主告訴我:“等他下次再來,老子就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飯!”他說著,把襯衣一甩搭在肩膀上,轉身就出門了。收音機裡正巧在放流行金曲:“要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在每一個夢醒時分,有些事情你現在不必問,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 我幾步跳到窗沿,看著他拐彎下了台階跨上單車出了院子。認真的飼主渾身散發著比豆鼓鹹魚還強烈還誘人的氣味,他遲早會被彆人狠狠叼走,不是被這隻貓就是被那隻貓,不是被這個人就是被那個人。 雨季一到暴雨就下個不停,各種顏色鮮艷的塑料臉盆浮在水裡,像是許多五彩斑斕的小船,它們被咚咚地衝到各個角落,又慢慢地回溯回去。飼主從三天前就開始拆洗床單枕套被芯,刷涼蓆把自己弄得像洗了個澡。他把一大堆東西涼在淋不到雨的地方,風扇慢慢地吹,他托著腮幫子笑眯眯地看著它們慢慢變乾。 我知道飼主又在想煮熟飯了。他那生米姘頭來的時候,飼主剛好把屋子弄得煥然一新,就差在窗戶上貼一張紅雙喜。屋子裡到處都是水氣氤氳的味道,飼主殷勤地站在門口,搓著手,紅著臉,眼睛放著光:“木木,走累了吧,坐下來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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